谢琰确实没想到, 在这个节骨眼上, 居然还能碰到这样的麻烦。
却说他被赵沛提点后,便立刻让人封了林。只是他左思右想的又觉得奇怪, 谢焕之好端端的, 怎么就去了黑枞林附近?莫说他好的时候, 就晓得黑枞林那个地方去不得, 怎么如今有伤在身,反倒不在胡太医那儿好好治伤,非要一个人跑去这么远的地方?
谢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甚至觉得今天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 谢焕之明知姚昱今日打马球崴了脚, 为何非要约在猎林里见面?这两人平时虽见得不多, 但姚昱看在谢家的面子上,都会对谢焕之多加关照些, 怎么就能打起来了?这两人明明有事,姚昱却急着遮掩, 生怕旁人知道,被赵沛说破后又借着更衣跑了, 连晚间宴会都没见着他。
谢琰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姚昱没有在宴会上楼面,这事便更加离奇了。
谢琰于是去了姚昱住的帐子,打算找他问个清楚,白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等他到了姚昱的帐子,却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 根本没有人。正当他想着姚昱人又去哪儿了,忽然便有禁军匆匆忙忙地找了来。
那禁军说,三皇子赵沛将御赐的彩头汗血宝马赏给了涂家的两位公子,可下人们去马棚里牵马时,发现汗血宝马居然不翼而飞了,哪儿都找不到。
御赐之物在北林苑丢了,问责起来首当其冲便是此次负责护卫整个北林苑的禁军统领谢琰了。
谢琰火急火燎地赶到马棚,却见侍卫们正打着火把四处寻找失马的踪迹。看管马棚的马倌跪了一地,谁都说不清汗血宝马是怎么丢的。
又有下人跑了来,说是三皇子正催着将马牵出去。谢琰有些腹背受敌的感觉,谢焕之还没找到人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事上的差错,他一拳头捶在马棚柱子上,怒道:“到底是谁看守马棚的?”
马倌们面面相觑,倒是有一人弱弱道:“你们有谁瞧见老张了?这时候他不该守在这里的么?”
其余人纷纷点头,道:“是啊,老张去哪儿了?”
结果另有一人道:“我刚瞧见老张往林子边上去了,说是姚家的少爷找他。”
谢琰道:“姚家少爷,姚昱?”
那人忙道:“老张就说是姚家的少爷,没说是哪位。”
谢琰皱了皱眉,踢了那人一脚,道:“起来带路,去找老张。”
也不知谢琰今天犯了何处的太岁,但凡他想找的,今日都会无缘无故地失踪。马倌带了众人去到林子边上,也只是粗粗指了个方位,可这大平地的,抬眼一望就知道附近有没有人,四周都让禁军举着火把照亮了,也没能照出个老张来。
谢琰正头疼,却忽见不远处慢悠悠地走来个人。
那人低着头,像是在找地上什么东西,身后还跟着个带刀的护卫,那护卫举着支灯笼替他照明。那人像是循着地上的什么痕迹,一点一点向前走着,倒是距离谢琰等人越来越近了。
谢琰当先走了过去,没好气道:“这个时候晋王殿下不该在宴会上等着赏玩汗血宝马么?”
低着头的那个人正是赵清商,可赵清商却头也不抬依旧看着地上,嘴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丢了御赐的东西,谢统领还有这闲情逸致来同本王说话,当真是好胆色。”
谢琰听了却是一眯眼,抬手一挥道:“给我拿下。”
禁军闻令立刻将赵清商给围了,赵清商身后站着的驹三立刻拔出燕翅刀挡在了前头。
赵清商这才抬头,看了谢琰一眼,道:“又来?该不是又要绑我去见三殿下?”
“汗血宝马才丢失,连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你又是从哪里知晓的?”谢琰冷笑道。
赵清商却道:“这马丢了怕是不下一个时辰了吧。”
“怎么,你这是不打自招了?我们都没查到马是什么时候丢的,偏偏你知道。”
赵清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伸手微微一指脚下,道:“谢统领,你看看地上那是什么。”
谢琰挑了挑眉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间那片枯黄的草地微微陷下去了一小块地方。他急忙蹲下身,将上面一层枯草拨开,露出了草皮下面的土层。因为晌午刚刚融的雪,土层这会儿还十分潮湿,只见凹陷下去的地方,赫然是个万字图。
“这是……大内御造的马蹄铁!”谢琰惊道。
赵清商道:“不错,只有御用的马,才会打上底座是万字纹的马蹄铁。不过我记得三殿下说过,陛下这次赏赐的汗血宝马,是南疆的贡品,本是打算留作御用的,因办了冬猎才决定下赐。除了这一匹,北林苑眼下也没有第二匹御马了吧?”
谢琰又是一挥手,向着身后几名禁军道:“快,跟着这个蹄印去找马!”
谢琰说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再看向赵清商时,便有些尴尬,道歉的话是决然说不出口的,接着凶下去就显得没度量。他正酝酿着怎么打破尴尬时,倒是赵清商先开了口。
“御马丢了,谢统领怎么不亲自去?”
谢琰轻咳一声,道:“总要留个坐镇的,北林苑又不止这一件事要管。”
赵清商却笑道:“谢统领当真忠义,弟弟被人掳走了,却还想着尽忠职守。”
谢琰听了却是心头一跳,道:“你说焕之被人掳走了?此事可不能乱说,胡太医说他手下学徒亲眼见到焕之自己离开了医帐,我查了整个北林苑,也没见到搏斗过的地方。你又是如何能断言的?”
赵清商再次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马蹄印,道:“谢统领,你仔细瞧这马蹄印,便未觉得有何不妥吗?”
谢琰闻言,急忙低头去看,忽然他醒悟过来,道:“这马蹄印的深度不对!骑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谢琰说完这句,却又看向赵清商,道:“你是说有人掳了焕之又偷了御马逃进树林去了?可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马蹄印,你怎么就能证明马上的人有焕之?”
“不能证明。”赵清商不咸不淡地说道。
“那你……”谢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自己都觉得奇怪,谢焕之失踪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只是靠着两条腿根本不够跑到黑枞林的,必然是骑了马。可谢焕之没有理由去黑枞林,即便是找到了姚昱,谢琰都觉得,谢焕之不可能因为姚昱特地跑去黑枞林。
可这两件看起来不相干的事,真的就能联系起来么?如果有人真的绑走了谢焕之,骑什么马不行,非要偷御赐的马?
谢琰想不通为什么,只是觉得如果真像赵清商所说,偷马和掳人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御马就真的跑了一个时辰了,即便是让禁军顺着马蹄印去查,也赶不上赵沛在宴会上行赏,问罪已经是免不了的了。
夜里忽然起了风,刮过林子边,树叶飒飒作响。
赵清商微微打了个哈欠,紧了紧围脖,道:“谢统领慢慢查吧,本王失陪了。”
“晋王殿下。”谢琰叫住了赵清商。
赵清商回头看着他。
“殿下同我交恶,为什么忽然这么好心前来指点迷津。”谢琰看向赵清商,神色间有些戒备。今天的事有很多蹊跷令人想不通,唯独有一件事,谢琰却是分辨得明明白白,那就是赵清商绝不会对他示好。
赵清商眼中渐渐有了些笑意,笑意中又带着些微的嘲讽。
“今日不管是谁掳走了谢焕之,我想这都是个做给你谢家钻的局。局面做得不错,谢统领似乎确实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可惜做局的人高估了你,以为你能早早地认清处境,好好地急上一回,不曾想你心思简单,至今都当谢焕之是自己跑出去的,又根本没把丢失御赐之物当回事。谢琰,你说我怎么能就看着你稀里糊涂地被人弄死了,却还不自知?”
谢琰听了,面色冷了下来,道:“危言耸听。”
赵清商却摇了摇头,道:“今日你若是不去追御马,结果谢焕之死,御马也再找不回,你忍受丧亲之痛还要领受丢失御赐之物的罪。今日你若是去追了御马,谢焕之是死是活还不好说,不过北林苑一定会出事,这擅离职守罪就算坐实了。无论哪一条,你都逃不过罪责。”
谢琰冷笑道:“丢了御马我自可去向三殿下请罪,若是找回了御马将功折罪,也不过是挨上一顿军棍罢了。”
“统领大人真是天真,你想想御马是往何处去的?黑枞林是什么地方,别人不晓得你却是清楚的,回头追查的人要是真挖出了黑枞林的秘密,你说天子会作何感想?”
赵清商说着,转身要走,却被谢琰拦住了。
“黑枞林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拿它威胁不了我!”谢琰道。
“你还真以为谢家如今在朝廷屹立不倒?”赵清商一笑,道:“姚家和谢家同气连枝,朝中无人不知。先前太子一事被天子压着草草办了,看似风平浪静的,可背地里天子对前朝大臣早就起了疑心,该来的肃清始终未来,难说不是憋了什么大招。姚家因嫁女入太子府一事,遭忌是免不了的,要是谢家再惹上些事,你说先放弃谢家的到底是姚家还是天子呢,又或者是你谢家背后靠着的哪位皇子?”
“你!满口胡言!我谢家只忠天子,没有别的主子!”谢琰怒极,抽了腰间的刀就往赵清商脖颈上架。
他是生气,但拔刀只是为了吓唬赵清商,却不料驹三一抖燕翅刀,只一招的功夫就将谢琰的佩刀打脱了手。周围禁军一见统领吃亏,急忙拔刀参战,不过是眨眼的片刻,居然同围着驹三结结实实地打了起来。
谢琰捡起自己的刀,刀在手,他看了眼地上的马蹄印,又看了眼不远处淡然站着的赵清商,他忽然将刀一挥,稳稳妥妥地将人挟持了,冷喝道:“都给我住手!”
驹三一看主子被抓,急忙停手。
谢琰道:“亏得晋王殿下替我剖析,才让我晓得个中关要,不过你说的有一点不对,我并非只有两条路可选。若擅离职守,是为了解救被歹人挟持的晋王殿下,那么事情就不一样了。只要我让人现在就去宴会上,当众回禀三殿下,请求他准我入林搜查,你说三殿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谢琰向禁军使了个眼色,禁军立刻出手,敲晕了尚未反应过来的驹三。
谢琰吩咐道:“找个地方把人看起来,在我回来前,北林苑里谁都不能见到他。”
赵清商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驹三被人拖走。
谢琰命人牵了马来,又点了十余名亲信跟随自己出发,他用绳索将赵清商给困了,丢上马背,道:“哼,我看设局套我的人,别是你自己吧?只要这事没完,你这个护卫驹三就一直在我手上。赵清商,既然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想到会落到我的手上?”
赵清商并不理会谢琰的话,只是跟着颠簸的马匹,抬头看向稀疏的星空。
谢琰果然关心则乱,经言辞一激便笃定了前往黑枞林救人的心思。可赵清商却不敢笃定,这借来的禁军东风,来不来得及吹散黑枞林里的阴霾,给千寻带去一条活路,而那个真正设局套了谢家的人,是不是也在黑枞林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