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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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月一直等着人走远了, 才敢从塔林中出来。

夜风呼啸而过, 吹起了她的披风,远远的传来长鸣的钟声, 竟是已到了经堂散课的时候。极月一路小跑着向着经堂赶去, 却还是晚了一步。女官们早就三三两两地回了住处, 只掌事司仪索玛拿着把戒尺还立在堂上。

极月无奈叹了口气, 理了理身上的披风迈步进了经堂。

索玛见她回来,微微一抬下颌示意她跪下。

“铁鲁达伽罗,你可知错?”

极月在她面前跪下, 却偷偷觑着她的面色。索玛一定猜得到, 她是去做了什么。极月却不敢笃定索玛是不是还会帮她, 那日在塔林, 索玛只答应不将极月的身份说出去,旁的事她却是一概不管的。

“知错了, 任凭姑姑责罚。”极月低下头道。

“把手伸出来。”

极月将左手的手掌摊开,举过了头顶。索玛微微弯腰, 捏住了她的手,戒尺一挥便是“啪”的一声响, 将她掌心打得火辣辣的疼。即便是多年习武,掌心早起了一层薄茧,这一下还是抽得她掌心通红。

极月微微一颤,却没吭声,一直等着索玛打完了十下,这才默默收回了手掌。可此时手掌已疼得发麻, 连握起来都难。

索玛打完了戒尺,冷眼看着地上的极月,道:“罚你在此思过,不跪满半个时辰不准起来,到了子时再去护国碑前给长明灯添一遍灯油。”

极月闻言,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了索玛。这样的处罚算是轻的,似她这般无故缺了晚课的女官,多半是要在经堂跪上个一天一夜的。且不说罚跪如何,等到明日早课,别的女官都要见到她受罚,一旦惹了众人的注意,今后再要独自行动恐怕就难了。

幸好今日当值的是索玛。

极月低声道:“是。”

索玛将戒尺放回书架上,收拾了会儿经册,等到烛台上的蜡烛将要燃尽时,这才向着门外走去。可她到了门前,却又止住了步子,道:“一会儿去护国碑时,记得绕着走,莫冲撞了斋戒堂的人。”

极月看着索玛离开,脑中却一闪而过国主那张醉酒的脸来。他说:“昊天要是在,岂会由着我偷跑出来喝酒?”还有那日在浮屠塔前见到的长公主,问的是“大祭司回来了么”。

极月觉得有什么似乎不对,整个铁血城的人都知道,大祭司早在两日前便回了祭天司,直到祭天大典前都要在斋戒堂中沐斋,可国主和长公主都不信昊天就在这祭天司。如果昊天不在,那斋戒堂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呢?难道真被她料准了,是有人假扮昊天鱼目混珠么?

得去看看,极月心道。

子时一到,她立刻裹了披风出了经堂,一路向着护国碑的方向走去。

护国碑在祭天司南苑,自经堂过去必要路过斋戒堂。因是大祭司沐斋的地方,早在两日前就调了支黑甲军前来守卫,即便是祭天司内院的女官也不能轻易靠近那处。极月没听索玛的话绕路,却是径直到了斋戒堂外。

风大,披风裹在身上显得累赘。极月寻了处隐蔽的矮丛将身上女官服脱下,只穿里边的一身黑色短打劲装,抖出块黑布蒙了脸。

她将衣服小心藏好,随即一个纵身上了树梢,等着一队巡逻兵自树下走过,她便贴着那队人身后的影子低掠而过,跃入了斋戒堂的围墙。

入了围墙,极月闪身藏在了一处假山后。整个斋戒堂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屋宅,两层楼高,呈口字型,有廊道相连。虽说已到了子时,可每间房都还亮着灯。这些房间够十几人同时入住的,但整个斋戒堂中不该还有旁的人。这么多房间,大祭司却是在哪一间呢?

极月看窗户,一时辨不出区别来,便索性闭了眼,侧耳细听。

冬夜寂静,鸣虫是耐不住严寒的。她闭了眼后最先听辨的风声,风过之处有草木乱颤,灯笼摇曳,屋舍间一些细小的缝隙也在风中无处遁形。穿透了风声后,她用耳力捕捉的是人的气息。摒除了围墙之外黑甲卫的气息,整座屋宅里便不剩下什么活物了。

忽然,东厢二楼第四间房中传来一声脆响,是琉璃杯碰上了玉器。极月立刻睁眼,看准了厢房的所在,轻盈一跃上了屋顶,贴着琉璃瓦一路矮身前行。

屋内,一头发花白的六旬老者坐在塌上,手里捏着只琉璃杯饮茶,右手拇指上是枚墨色老玉扳指。因供着地暖,屋内热气融融的,老者身上只穿了件素色的薄衫,额上还沁着汗珠。

老者喝了茶,抬了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接着是脖子,随着他的动作,极月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竟是同令卷上画的一般无二。

真是昊天?

极月微微一皱眉,细细辨认着他五官之下的骨相。

这门辨骨的手艺是她在黑匣山中学会的,用在认人上再合适不过。这辩骨一是辨人身形,每个人身上的骨骼长短不一,可比例却是有讲究的,只消看上一眼她就能分辨出人与人的不同来,因此即便是在黑暗中瞧不出面容,她也不会认错人。二是辨人相貌,面骨却要更复杂些,五官的分布自然同颅骨的形状相关,通过辨人面骨,很快便能分出那人是否易了容,只因五官和肌肤好作假,颅骨却是不能的。

极月可以断定,屋里那人的长相并非出自易容,可她还有些犹疑。难说世上是不是有长相相似之人,要证明此人是昊天还需要旁的佐证。她向着他的后脖颈看去,可那处被一头散发覆着,什么也瞧不清。

极月无法,只好在屋顶上等着。

很快,昊天躺回了榻上,闭目睡了,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极月在屋中扫了一圈,见再无旁人,便又揭了两片瓦,正打算跃入屋中,忽房中烛火一晃,接着一道白光闪过,自房中直劈极月的所在。

极月不及细想,向后纵身一跃避过了刀刃。整个屋顶在刀光中坍塌了一片,琉璃瓦的碎片飞溅而出。院外的黑甲卫闻声立刻吹起了骨哨,纷纷向着院中涌入。那坍塌的屋顶窟窿里跃出个健壮的大汉来,手里持着把九连环虎头刀,向着屋顶上的极月森冷一笑,随即提刀又是一劈。

闹出这么大动静,极月哪里还会等着被劈第二下,她急忙施展身法踩着屋顶向院外跑去。身后那大汉却提了刀紧追不舍,他虽身形壮实,跑起来却一点不慢,一路踩碎了不少琉璃瓦,却始终紧紧跟着极月。

极月头也不回,纵身一跃上了院墙,可墙下早有黑甲卫等候,才落脚就有数十把长兵刃招呼上来。她只在院墙上一借力,迅速蹿上了一处树梢。

那大汉来得太过突然,实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按说她是查探过屋中气息的,彼时并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在。她微微一细思,忽想起方才昊天的床榻后围着圈帘纱,那处昏暗照不到烛光,若是要藏下这样一个大汉倒也可行。却不想这人能将气息藏得这般好,根本不是一般护卫能做到的。

极月怪自己心急了,原该更谨慎些的,这回打草惊了蛇,只怕后头再要接近昊天便难了。她一路借着身法在围墙和屋舍间同黑甲卫周旋,一回头却见那大汉并未追来,想来是为了保护昊天不敢远离。这一下她倒有些相信了,若非真正的昊天,如何请得动这样的高手做护卫。

黑甲卫追得紧,很快就惊动了别处的院子。极月心道不妙,若是让当值的掌事女官发现自己还没回去,只怕身份要露馅。

她腾身一跃再次翻过一座院墙,经过一片矮丛后手上便多了个布包。等着黑甲追近后,她忽然一个折身闪入一片树丛。

黑甲卫追了上去,却忽听“呼啦”一阵水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池塘,接着是一女子的惊叫声。黑甲卫循声靠近,绕过树丛跑上了石桥,却见黑黢黢的池塘里有一女官正在呼救。她上下扑腾着水,却好像并不会凫水,才喊了几声就沉到水底去了。四周却早已没了刺客的踪影。

黑甲卫领头的找了个人下去将那女官救了上来,对着她的脸一顿拍打,才将人弄醒了。

领队见那女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吐着水,有些不耐烦,一把抓了她的前襟问道:“刺客呢?”

女官被他扯了衣服,面色白了又白,一把拉紧了自己的前襟,抖着嘴唇嗫喏:“奴……奴不知,奴好好走在路上,却被人一把推进了水里……”

一旁的小兵道:“头儿,三更半夜的,女官都该就寝了,哪有跑出来的道理。”

领队闻言,冷笑一声道:“刺客穿着夜行衣,女官却不会,扒了她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来拉扯她的衣衫,女官哆哆嗦嗦地直往后怕,一手牢牢地抓着自己的前襟,哭喊道:“奴……奴是犯了错,被掌事姑姑罚去护国碑添灯油的。大……大人饶了奴吧,奴不是私自跑出来的。”

这女官哭得凄厉,众人被她这一哭,倒显得像是急色的地痞流氓了。在祭天司里这样欺负一个女官,多少有点亵渎神明的意味,几个小兵竟没敢真动手。

“磨蹭什么?!跑了刺客你们谁担罪,还不动手!”领队喝道。

小兵们再不敢犹豫,当真就来撕扯那女官的衣裳,一时间布帛撕裂的声响回荡在池水间,还有女官的惊叫声。

就在这时,池水上传来“噗通”一声响,水花四溅。黑甲卫们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只空酒壶漂浮在了池面上,上下晃荡着带出了一圈圈涟漪。

“谁?”领队急喝。

无人应答。

领队谨慎地看着四周,忽一挥手。“搜!”

黑甲军越过石桥在对岸散开了搜索,手中的兵器不断向矮丛中捅去。就在这时,有一人从矮丛中扑了出来。说是扑了出来,其实就是面朝下地摔倒在了石子路上。黑甲军立刻将人架了起来,风风火火地提去了领队的面前。

那人穿着件宽大狐裘,一头散乱的卷发覆了半张脸,面色酡红,一身的酒气。被架住了便嘻嘻哈哈地笑,直到被黑甲卫一把丢在了地上,他这才抬手把面前的乱发拨开,一抬头向着黑甲卫的领队笑道:“哟,爱卿大晚上的来此打野战,好兴致!”

领队看清了那人的脸,大惊失色,嘭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连忙道:“不知陛下在此,小人该死,是小人该死。”说着,他急忙抬头使眼色给其余众人。众人听他这么说,也都变了脸色,一时间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

“好说,好说。”陛下点点头,却立刻趴在地上扒拉着草丛。

“陛下是在找什么东西?”领队试探道。

“酒壶,你见着孤的酒壶了么?”

领队面上一抽,急忙示意身边的一名黑甲卫下水,将池子里的酒壶给捞了上来。他双手捧着那空酒壶聚过头顶,递给陛下。

“陛下,您的酒壶。”

陛下一抬手,拍开了那酒壶,道:“大胆!孤在祭天司是为了斋戒的,岂会偷偷喝酒破戒?你个贼眉鼠眼的奴才,竟敢诬陷孤!”

领队闻言,急忙将酒壶丢到身后,慌忙磕了几个头,道:“是小人该死,小人无意间捡到了酒壶,不知是谁喝的酒。”

陛下抬头,忽恣意一笑,目光瞟向了一旁正在瑟瑟发抖的女官,一低头凑到领队耳边,小声道:“喂,尝过了吗?祭天司的女官滋味如何?”

领队再次变色,道:“小人不敢!小人见这位女官落了水,过来将她救起。小人不敢做这等无耻下作之事,那是死罪,小人不敢!”

“唉?真没劲!”陛下失望地叹了口气,却忽然向着一旁的女官挪近了些,一抬手捉住了她的下巴,拉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是个美人胚子,就是年纪小了点,还没长开啊。”

女官被他捏了下巴,也不敢反抗,只两眼蓄着,一声不吭地咬着嘴唇。

“衣服怎么破了呢?嘿,我知道,这位好心的黑甲卫大人下手没轻重,救个落水的姑娘却不慎将人衣服扯破了。”

领队忙道:“是不慎,确实是不慎。”

“我懂我懂,便算是你不慎。唉,我说这几日闷得慌,酒也没的喝,我后宫那些个美人也不让跟着来,可把我憋坏了。”陛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摸着女官下巴的手却一点点向下,顺着脖子探进了衣领。

女官咬着牙,眼里却依旧是楚楚可怜的神情。

忽然,陛下一把将那女官扛上了肩头,回头冷冷扫向那领队,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今夜你可没见着什么女官。”

领队会意,连连点头称是。

陛下晃晃悠悠起身,扛着那湿淋淋的女官向石桥对岸走去。领队一挥手带着一众黑甲卫迅速退走了。

等到看不见池塘了,那领队才停下步子,骂了句粗口,低声喝道:“外院到现在都没动静,人一定没跑出去。去,把整个祭天司的人都给叫出来。我就不信查个底朝天,还找不出一个刺客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告假告假!忙得要疯,下一更要多隔几天了,下周榜单也没敢申请。

这个作者没跑哈,就是去加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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