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窝深深,人脸无害,阿涴没有拒绝,爽快地应了,“有何不可?”
她在田野间旋转,闻着菜花香往前奔去,他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又问:“那,之后,你也不要叫我任总了。不如,叫我任衡……可以吗?”
她在乱花渐欲迷人眼中回头瞥向他,阳光洒在她的眼上,她伸手遮了遮,漾开了笑脸,“好啊!就叫你任衡了!”
她又往前跑去。
他在原地顿了顿。
心里荡开的微痒折磨得他心神晃动。沉迷在她刚才不染纤尘的笑意里无可自拔,他摸了摸心脏,那里跳得乱了节奏。满心满脸浮现的,是那个女子不做作不虚伪不掩饰的笑脸,那如同孩童稚嫩却温暖的爽笑在他脑海里映下了一片片阴影。
鲜少有如此时刻,他觉得快绷不住内心荒芜寂静,熊熊烈火占据了他的身体。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还是年轻的。
那些早已满目疮痍的角落渐渐复原。
他抬眼凝视着那往前蹦蹦跳跳的身影,充满了欢快,释放了天性。她一直太过沉静,将自己伪装在冷漠里,却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真诚人。
从书店再次相遇,他就是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她身上那种干净而又倔强假装冰寒的模样总是在惊扰他的心神。有时候,寂静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绝望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她。
想起她故作镇定,想起她收敛疏离的微笑,想起她看书时安静的样子,想起她说笑时满脸的向往,还有眼底滚过的偶尔悲伤。
但她是倔强坚定的。
不管心中如何退缩害怕,表面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无有些女子的虚荣矫情。
他抬步小跑上去。
前面的人忽而转头望他,又在欢快的笑意中往前跳去。他彻底放开,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田间跳跃奔跑。田埂上的农人见到这两人的模样,只是低低说了几句:“真像长不大的孩子!”
“哈哈,是啊!城里人见到这样子的地方,肯定是喜欢的。把握不住情绪也很正常。”
“嗯,是啊。俺们见惯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
那天的天气十分好。
暖意旎人的阳光明媚正好地撒在天边,埂上,洒在那些在浊世里沉浮飘动心声欢快的人身上,落在寻不到边的时空里。油菜花开得格外浓烈,农民正在辛勤地劳作,田间作物肆意生长。
在这美好的时刻里,各自发散着勃勃生机。
夕阳余晖下,坐在埂边的两人并排而坐,晃着脚丫,诉说着那些往事。故事中不乏悲伤与快乐,心情,却意外地平静。
阿涴偏头盯着他,轻声问:“所以说,尽管你生在这么好的家庭里,还是觉得自己不快乐吗?”
他笑笑,明亮的眼眸里尽是她的样子,好奇的,微笑的,淡然的,冷静的,无数个她的样子,都清晰地倒映出来。
“是啊!别人以为,我衣食无忧,将来又是天任的继承人,肯定是过得多么潇洒自在。可是,他们不是我,不会体会其中的烦恼。有的人接近,无不都是因为我这一层身份,又真正有,多少人,能是真心实意地待我?未曾知晓。
你也知道,人活到这种地步,所求的,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了,而是怎样开心,怎样不愧此生。我们都是新世纪的人了,思想断然不能拘泥于过去那种迂腐的样子,该怎样就怎样。人生也就那么多年,我们为了追求所谓的物质,而背弃了自己的本心,说起来也是可笑。”
捻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她非常赞同地附和,“话是这么说。这方面的看法,我是觉得你说的完全没毛病。在G城,天任确实可担大任。可放眼整个国家,它不过是众多奔往一线城市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有时候想想,其实再怎么样,我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嘛,就得干些平凡事,整天老想着登云望月,也是不切实际。”
他也在草地边寻找了一颗干净的草,问她,“味道怎么样?看起来蛮帅的。”
“尝尝不就知道了?”她笑着望他,还抖了抖嘴中的草尾。他果真塞进嘴里吮吸着,还用牙齿嚼了嚼,一股苦涩的味道自嘴中发散,他不由得苦笑,“还真是不一样的味道。苦中带涩,苦中取乐,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她抬手抓着嘴中的草,撇了撇嘴,应和:“哈哈,你该是没有见识过这种吧?小时候,无聊时,我总会一个人躺在满天星覆盖的大地上,畅想着这天上是不是有外星人。还有啊,这人将来要是死了,是不是要真的成为这天上的一颗星星,一眨一眨地看着地上的人,看他们痛哭流涕,看他们悲观离合。
可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人死了还会变成星星的道理,真是荒谬。
生前作恶无数,或是声名显赫,都逃不过一死。若干年后,还不是一抔黄土而已。所以说,生前点缀诸多,却不如随心些,快活些,死的时候就会少一些遗憾。
之前我不懂。等真正领会的时候,已过去好些年,青春早逝。想来啊,也是人生的考验。过了心里这一关,过得通透些,之后才会理智些,也避免让自己,再经历那些大风大浪时,再像幼时那般手足无措,失措茫然。”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在阳光下孕育着温柔。
浅色的眸子里全是他所未见过的婉约和飒爽。能将这两种气质融为一体而不觉着生涩别扭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或许是情难自禁,他忍不住道出了人生第一句发自内心真诚不过的告白,也在余晖中上演着最美好的爱情电影。
他将自己嘴中的草拿下,轻轻弹开,任它飘在脚下的地里,语气中含着满满的情意:
“檀涴,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初见时生了好感,后来与你相处的日子,我渐渐被你的学识、价值观、修养和气质吸引。如今,再次与你巧遇相逢,我再难控制自己的心意。
我的视线不知不觉会随着你而动,我的心会跟着你无意间话语而砰砰跳个不停,我的情绪会因为你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而起了波动。我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向你靠近,不受控制的,发自内心的,怎么也逃脱不了的,被你深深吸引。
我真的想要和你待在一起。不说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是愉悦开心的日子。檀涴啊,你……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或者……不说是喜欢,至少有好感吧?”
阿涴拿开嘴里的东西,放在手里旋转了几秒。绿色光泽的物事在最后一缕光亮中熏染了暖色的触感,那种温暖从掌心蔓延到心脏,像涓涓泉水悦心悦耳,像无数棉花温柔地包裹,像是游走在温泉里全身舒畅那般,她弹了弹指尖,在晚霞遍布的天空,微笑着对他说:“我本无心,如何动情?你我虽志趣相投,却不能往那方面想。人生虽然那么长,可我也不想,费太多心力在感情上。感情这事,烧脑费心,一不小心,就飞灰湮灭。
与其在当中苦苦挣扎,倒不如做一个无情的人,也乐得清闲自在。所以,你懂的。”
他的心隐约痛了痛,落了个无底洞,迅速往下延伸而去。堕入黑暗的同时,他却扬唇笑看着她,“既然不说这方面的,倒不如做个知己算了。喝酒谈天,快乐肆意,也许还比想象中的更让人欢喜愉悦。”
她道:“何不呢?那就做个知己吧!”
他轻轻松松从埂上一跃而下,从埂下抬头望着她,“好啊!我也想做个无情的人,我们蛇鼠一窝。”
阿涴也从埂上跳下,利落地站在他身边,“愉快地决定了。”
他们默契地伸出手对了对掌,相视一笑。
彼此心尖落开一朵朵盛开的白玉兰,竞相绽放,大放异彩,而后,芬芳四溢,绵延数十里。
田沿村的人此时正忙活着自己的事,无暇顾及他们。她和他约了在田间观察,在街上漫步,倒也闲闲散散度过了几日。
明日,就是回G城的日子。
刚洗了个澡出来,阿涴就瞥见阿深发来的信息。
“宝宝想你了,快回来吧!”
她缓缓打了几个字,“这几天怎么样?”
他:“还好,就是有点想念你在我身边尽心尽力的日子。你不在,还有些不适应。”
她:“滚蛋!还真把我当成你的丫鬟了!看来,我回来了,你得给我报酬。不多不少,亲情价,一个小时就1000吧!”
他:“不行。1000太少了,我觉得吧,1500刚好中肯。”
她:“好啊!反悔的是狗。”
他:“要不签个协议,70年的?”
她:“一年的。”
他:“75年?”
“半年?”
“80年?”
……
这个幼稚的话题肯定没有了后续。
再和他说了自己明天回去的事后,阿涴才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凌晨的时候,揉了揉发酸的手,又伸了个懒腰,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夜深人静,四周漆黑。除却天上数不尽的光亮,这片地上,俨然已经没有了灯光。
她敲了敲窗面,闭眼整合了一下情绪。
要回去了。
有的人,是不是,还是要遇见?
*
今天的天气不说好,也说不上坏,空气中的闷热却是席卷了每个神经。但好在此地空气甚好,也不是很难受。
与宿家告谢道别后,阿涴提着行李出了门。
女主人心善不舍,硬是要帮她提行李和着出了门。
楼下站了个人,也提着一个行李箱。
阿涴看了旁边的女主人,又瞥向他。
那个行李箱是黑色的,箱边缀着几颗红色连珠。
原来,那照片里出现的人,便是他,只是他们当时没能看到对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