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两相抉择,还是选择了前进。没有人喜欢停滞不前,没有人能避免停滞不前。
回去的时候,田里的油菜花开得正艳。
阿涴请她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
拍好后,阿涴随手打开聊天记录,给于嫃,阿深和小瓘分别发了过去。
她们往回走去。
山青绿水,兴起了夏季头间初冒,难得的是空气太过清新,绿植太过繁茂,遮住了她们头顶的烈日。独独从丫枝缝隙间投来偏偏闪白,惊起了心尖鼓舞跳动,孩童飞舞。
村里的小孩都很活跃,几家串门。她在楼上看着他们蹭蹭跳跳地打闹,心情也跟着好了。
*
十多年过去了,我发现,你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模糊,模糊到,我几乎快要记不住你的模样。
也许,你不知道,曾经我为了忘了你,紧紧逼自己试图忘记一切所关于你。
奇怪的是,在忘记你的一切时,我倒是连所有亲情,友情……所有有关的细枝末节,都几乎忘了遍,随波逐流,浑浑噩噩,懒懒度日,当真是过得逍遥无比,就连自己的初心,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也大概忘了,我曾经却也是优秀的。我一直在想,你凭什么占据了我生活的一切啊?
原来我想不透。现在,我方完全顿悟,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仅仅是……你给了我独一无二的光。真的是,仅仅是因为如此,我的整个青春再没有过光亮。
小的时候,阿涴从来不敢去接近同龄人,因为害怕别人嘴里说出“野种”这两个可怕的字眼,因为害怕他们嘲讽鄙视的目光。
曾经有一次,一个大她一岁的男孩骂了她一句“野种”,脾气倔的她一时想不开,上手就打,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地拽着头发捶打。
年少的思绪向来难以推测想象。她不明白当时怎么会那么想。换做当时,她也不明白如今是如何想。或许当时是她那可怕的自尊心作祟,她不允许别人说一句刺耳的话,不允许别人如此待她。
可是长大了后才发现,如此待你的人,不说是十足十,怎么也有三两个。
他们看你不爽,也或者,只是觉得你这人卑微,不屑一顾,值得动手动嘴降低你的身价,从而获得心理上的舒服。
也许,不需要什么理由,一时兴起的,没来由的,想要置你于死地,想要毁了你。人心叵测,越是站在高位的人,越是肆无忌惮,越让人害怕。
同样的道理,两极生魔,那些处在金字塔底端的人,想要从下面爬上,就得不择手段,就得虚与委蛇,造作满含城府。
这就是所谓的生存,向来残酷。
年少无知冲动故可为,长大后,切勿少年行事,否则只会害了自己。
他们童真欢乐的场景,也抹去了她心底的那点缺憾。年少之时她恨不得时时作为当局者,年少之后,她更偏向于,做一个旁观者。他们开心,她也开心。他们痛苦,她也扼腕叹息,却不会有太多的起起落落,悲痛剧烈。
对面楼里突然走出一个人,与她处在同一楼层的走道里。
两两相望,他对她展颜一笑,漾出了浅浅的酒窝,温柔而道:“慕小姐,这么巧!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竟然还能在,这么个世外桃源相遇,的确是不一样的缘分。”
她也回以一笑,“确实。什么时候来的,昨天怎么没见到你?”
他靠在面前的楼拦上。
迎着昏黄的灯光,那些光晕在他脸上勾勒出极好的轮廓,儒雅刻骨,温柔动人,让人不自觉地就产生了几分亲近。
他低头笑,在她眼里映出如雕琢的五官,黑色的衬衫微微扣开,视线扫过,却是他的旖旎剪影,闪了她的眼。
状似没看见,阿涴移开目光。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晃了一下,深深笑,带着几分调趣与幽默,“檀涴思我,便看不到我。你若是看到我,便属不得思念了。”
她淡淡回:“比起思念你,我想,我还是更喜欢你任家千万家产,豪华富硕。”
彼此对视,又在无声中浅浅微笑。
此时,他们才觉得对方有些真实,又离得有几分远,看不真切。他轻扣了扣手下砖石,手指与瓷砖相碰,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又有节奏地堆砌,在这一片祥和安宁中,轻轻言说:“我多希望,你是真的喜欢我的万贯家财,而不是口头戏谑。”
她静静立了几秒,无声凝视着他的脸,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是真喜欢,很真很真的喜欢。”
他的表情蓦然严肃,带着几分忐忑和不确定,“真的?若是……”
他口中的话还未说完,她扬唇笑笑,夹杂着几分玩笑,“是比真金还真。可是我这里的真金,在别人那里,一文不值,卑微如泥。好比水底圆月,明着是与天上的一般无二,实则,不过都是虚幻。不可信,绝对不可信,哈哈!”
他愣住,继而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对着她眨了一下眼,震得她呆愣了一下,转而沉静。
“檀涴,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她张嘴一答,不假思索地,“我亦如是!”
与任衡聊了一会儿,她便进了屋。打开木制的窗户,外面有一只鸟正叽叽喳喳地叫。
阿涴趴在上面,吹了几声口哨,它在原地跳来跳去,停顿了会儿,还是扑腾着翅膀往更高的地方飞去了。
她坐在屋里,看了几眼他们发来的消息,不禁觉着好笑。
南宫瓘:“谁帮你拍的,速速招来!一定是个黄花大公子吧?”后面还配了一个猥琐的表情。
于嫃发来的语音:“这么拍还是挺好看的嘛!平时也不见得你拍照技术,这下终于开窍了。”
阿深:“你背后的油菜花真好看。对了,那后头油菜花的后面那个黑影是什么?好像是个人嘛!挺神秘的,认识不?”
她瞥了一眼,那人蒙着口罩,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箱边缀着几颗红色连珠。从图片的右上角浮光一现,还来不及端清他真正的模样。
过滤脑中的疑惑和好奇,回了他们几句,阿涴便躺下休息了。
天色昏沉,从熟睡中缓缓醒过来,白昼替现。
早上起床打理好一切后,出门恰巧遇见他从对面走来。
他的双手没有插在兜里,而是负于背后。她只以为这个动作是那些老古董做的,偏生见到此番还觉着别具韵味。
他毫无犹豫地对她打招呼,“又巧了,檀涴。”
她在他对她的称呼上纠结了些许,便闲置不理会,也向他挥手道:“早上好!”
“早上好!”他也同她问好。
他:“这是要去哪里呢?”
顿了几秒,她才缓缓回:“去田里,看看风景。你呢?”
她扫见他眼里一挥而过的兴奋,还是一身黑色的装扮,深色的衬衫稍稍解开,锁骨微露,精致的面庞笼着适度正好的笑貌。
此时晨曦未放,天边晕染着几朵金黄的霞光,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绿色气息。
他脸上出现着连绵不断的温柔,沁在晨光里,对她说:“又是一路!”
阿涴淡笑,跟他走了一路。
到田间的时候,恰好遇见第一抹阳光初开,照耀在大地间。
周身弥漫在舒服的光晕之内,她满足地深吸了口气,也极其放松地笑了。埂间油菜花在晨光里越发鲜艳夺目,五彩缤纷的色彩攫取人的视线,非常悠扬引人。
阿涴轻轻在田间跑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欢呼。
她竟觉得,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连全身的细胞都跟着跳跃舞动,弥漫在心间的幸福和满足全然将身体里的疲惫尽数赶走。
脑海中记起初中时候,自己一个人在花地里奔跑嬉闹的场景,倏然感觉时光易逝,春光易老。不知不觉,时间偷走了太多的东西。
耳畔风声绕过,她听见风里回荡着一片声音,“慕小姐,你真像一个天使,是我生命里独且唯一的光亮啊……”
那声音太过微小模糊,她停住了脚步,也顿了笑意,继而回头盯着那人,“任总,你刚才……”
“没什么!今天空气真好,太阳也很暖和。这样看你,更觉得,慕小姐越发好看了,比初次见面,更加让人心动。”
她抹了抹眼角,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从未这样认为。任总,人啊,总该有自己明确的定位,不可妄想,不可妄夺,不可妄言。”
晕在年华里里的容颜帅气多姿,雅致美好的身影更是为他添加了无数耀眼和蛊惑。他这人就是有这种魅力,即便随意一句话,不管多轻浮,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好感,从他的笑颜中迷失方向,从而迷失本心。
这就是一副好皮囊的魔力。
纵使他再过妄动,也只会让人把他列为好的人,而抛弃那些本就不怀好意的言论。
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到后来交流认识后种种,自然可观之一二。
“慕小姐,不用怀疑。我是出于真心,也是出于实意。对你,我不曾有半分轻佻不实。那些所谓的妄,都不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在我这里,慕小姐显然是低估了自己。”
他漾开清浅的笑意,迎着清晨的那抹阳光,投在她眼里的男人英俊伟岸,又有着极好的修养和高情商。
一般的女人遇到这种,早要为悦己者容,为之春心大动。
她的心底噔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却并不是苦涩,而是漫无止境的慰藉。
饶是她一向抵触别人靠近,一直讨厌别人说话轻浮,可此时此刻,有这样的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无比诚恳地说出这番话,有些动摇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一念之差,却是与平常相距甚多。她真正把他认为是一个好人,一个她愿意接受并完全不排斥的好人。
又或许是时光正好,风景正好,她再也不想花时间去计较这些人的得失罪过如何,只想简单地,全凭一时心情,允许另一个人离她更近一些。
“好。我接受你的好意!”她在原地哈哈笑了起来。
她好久都没有完全敞开心扉的感受。一旦回到这种地方,她觉着她身上的刺被拔去了很多很多。
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是向往这种人少风景多交通稀少的地方,因为远离喧嚣,因为可以稍稍远离人心叵测。
“哈哈,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檀涴?”他放声笑了出来,盯着她的脸。
那一刻,她忽然有种错觉,其实平时的他太过内敛沉稳,而失了真正的快乐和乐趣。他这时的笑,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发自眼底的笑意。他这一刻,才是真正开心令人想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