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作尘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兰夫人肃着脸从二楼下来。

他心里隐隐不安，今日兰夫人下楼的时间，似乎比往日长了些。

“娘。”李作尘笑着迎了上去，“车已经收拾好了。”

兰夫人没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眼李作尘。

“怎么？”李作尘先是心虚想往后退，随后硬生生的站在了原地。他笑着看向兰夫人，面上毫无波动。

“我是刚想起来，你今日不是要去车行打听你娘的消息么？怎么一日都在铺子里，没出去？”兰夫人微微笑了笑，轻声问道。

“哦，今日忙，明日再去也来得及，左右车行是不会跑的。”李作尘惊觉自己疏忽了这件事儿，他已经见到了娘，自然也就不会再去车行察访。他现在只恨自己不够谨慎，下午只想着动用了银子该如何描补，忘了应该假装出去一趟。

“明日后日，都使得。”兰夫人扶着金枝的手上了车，这孩子如今满口假话，动用那些银子也不知道拿去做了什么？又放在了那里？

李作尘直等到上了车，拉好车帘，方才长舒口气，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一路都在紧张的计算着待会儿回了家要如何应对，又想着刚才做的账会不会太过明显，日后会不会被兰夫人发觉。

思来想去，李作尘觉着自己今日最不该的，便是给了娘那些银子。

“少给些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娘落脚的地方，平日里也好见面，何苦一次给这些，若是因此被发现，反倒成了丑事。”

“瞧瞧，瞧瞧。”马娘捏着自己小儿子的耳朵，拎着他到炕边，看那炕上白花花的银子。

“足足六十两。”

“看见了看见了。”马家小儿子龇牙咧嘴的用袖子蹭了蹭鼻涕，想伸手去摸摸，结果被马娘一巴掌拍了下来。

“我让你看看，人家儿子是怎么孝顺自己亲娘的，不是让你去摸银子！”

“那娘也把我嫁出去，我也给您赚银子回来。”马家小儿子吐吐舌头，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马娘气的掐腰大骂，聂娘摇着头笑，拍了拍她的胳膊。

“何苦来又骂孩子？这银子你替我收着吧，我每日吃用都在这里，正愁没得回报你呢。”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相处时间久了，马娘也不想最初见聂娘那样，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更谈不上恭敬。她俩现在处的宛如姐妹，因此马娘粗声粗气的，反倒让聂娘觉着亲近。

“你就是在我这儿养老送终也是应该的。让你找儿子，是看不得你吃苦，难道是我想靠着你发财么？”马娘翻找出一块儿破包袱皮，扔到了聂娘面前，“把银子包好，我看着晃眼睛。”

“噗。”聂娘不禁笑了起来，她知道马娘是存心逗自己开心，便也不再客套，依言包好了银子。只是她拿出一块儿来，塞进了马娘的掌心。

“你……”马娘立着眼睛要骂人，聂娘伸手堵住了她的嘴。

“这不是给你的谢礼，是今日高兴，我请大家吃肉喝酒，让你去买肉打酒的钱。”

“用不了这许多。”马娘招呼来刚跑走的小儿子，打发他先去相邻村子的屠户家里买肉。

“若是没有，就去城里买，去我常去的那家铺子，看着他割新的给你，莫要让他骗了。”

“等等。”聂娘听见可能要进城买，赶忙又拿出一块儿银子。

“买些细棉布，再买些好绣线，还有棉花、艾草。”

“你前几次卖绣品换来的不还有？”

“那些不好，现在有了银子，买些好的做给我媳妇儿和孙子。”

聂娘抿着嘴，笑的心满意足。三郎告诉自己，麝儿肚子里怀的是个男胎。这真是老天开眼，只要这孩子落地，三郎在兰家的位置便稳固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以后他们娘俩再也不用受气受委屈，可以挺胸抬头的过日子。

李作尘腰背微躬，笑着回兰老夫人的话。

“今日铺子里忙，生客熟客都多，又有一样香对不上数，因此忙了整日都没出门，只好明日再去车行打听。”

“你这孩子也是老实。”兰老夫人摇了摇头，“忙的再厉害，跟你娘说一声就是了。”

“娘自己忙不开。”李作尘心里松了口气，但依旧提着精神应对，“不好为了我的私事儿，影响家里的生意。”

他自觉这话说得体面漂亮，殊不知兰夫人回了府后，就直接去老夫人院子里，说明了今日的事情。

兰老夫人和兰夫人这会儿知道了李作尘在账面上弄鬼，又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全然不顾自己亲娘的生死，因此心里便不舒服，只是面上没露出来而已。

“坐下吃饭吧。”兰老夫人扫了兰麝一眼，“你站着回了这半天的话，麝儿也不吃，就在那儿等着，好像我这个当祖母的，欺负你一样。”

“祖母。”兰麝红了脸，她原本也心里存疑，想知道为什么三郎出门时把祖母给的银子放到了家，但现在听李作尘这番话，又觉着自己怕是多心了，三郎事事都以兰家为先，自己不好平白冤枉人家。

“啧啧啧。”坐在兰麝对面的兰桂趁势逗趣，“姐姐姐夫感情真好，姐夫不吃饭，姐姐就陪着。可怜我是个没人管的，我不吃，你们肯定就都吃光了。”

兰夫人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张口要骂，又忍了下来。

“你少来。”兰麝嘴上说着，手里的筷子却伸向那道芙蓉鸡片，夹了不少放在兰桂碗里，“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矫情，今日得了衣裳发带，娘又给你银子买东西，还不知足？”

她早看见了兰桂头上那只青玉莲花簪，只当是兰桂用兰夫人早起给的银子买的，便用手点了点。

兰桂抬手摸了摸那簪子，扯了扯嘴角。她并不敢说这是李疏送自己的还礼，怕说出来，祖母她们会疑心什么，再张罗给自己定亲。所以没回兰麝的话，算是默认了。

兰夫人身子抖了抖，那姓李的买给桂儿的东西，桂儿居然真的就戴了回来，看样子，还挺宝贝。

而且这丫头现在身上满是雪中春泛的味儿，显然是跟人厮混了一整日。

再想起那李疏每日都住在花楼，还包了个跟兰蜜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儿。兰夫人只觉着浑身恶寒，胸口胀痛，还犯恶心。

“蜜儿。”兰桂吃完饭才想起答应要给阿玫做香的事儿，她搂过兰蜜来，用鼻子在兰蜜身上一直闻。

“二姐，痒。”兰蜜拼命挣扎，好容易从兰桂怀里脱出去，直接扑向了兰夫人。

“你干什么？”兰夫人怒声问道。

“我，我闻闻蜜儿身上用的什么香。”兰桂无辜的看着兰夫人，娘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生气？

兰夫人现在，听不得兰桂说这个“香”字。

她脸色雪白，眼睛直直的看着兰桂，把兰桂看的一激灵。

“就是普通的蜜合香，只是用了枣花蜜，所以比寻常的甜一些。”兰蜜眨了眨眼睛，“二姐好奇怪，你平日都不喜欢这些的，今天为什么打听我用的香？”

“我就顺口问问。”兰桂摆了摆手，蜜合香好做的很，她待会儿回房就做，半个时辰就能做出来。

兰夫人眯了眯眼睛，送了雪中春泛还不足，还要再做这小孩儿喜欢的玩意儿？

她想起玉枝打听来的细情，猛然搂紧了怀里的兰蜜。

兰蜜被娘搂的不舒服，但她机灵，察觉到兰夫人似乎那里不对，便伸手给兰夫人一下下顺着胸口。

“天色已晚，各自回房吧。”兰老夫人端起茶盏来，“筝儿你留下，我正好有事要问你。”

兰麝和李作尘回了自己的院子，小两口亲亲热热的，一个因为自己觉着多想了心里愧疚，所以格外温柔。另一个是做下丑事，心里提心吊胆，所以加倍体贴。俩人看起来浓情蜜意，实际上各怀心思。

瑞珠和张妈跟在两个人身后，瑞珠岁数小，没经历过什么，只觉着姑爷进来对小姐越发好了，便心满意足的看着。而张妈却皱着眉头，时不时的打量着李作尘的背影。

“怎么了？”为了怕打扰小姐和姑爷，瑞珠刚才拉着张妈刻意等了一会儿，直到跟兰麝他俩隔了十来步的样子，才继续往前走。

“我瞧着姑爷不大对。”张妈又看了看。

“这不挺好的？”瑞珠不明白张妈的意思，姑爷今日对小姐温柔体贴，走路时候不但扶着小姐的胳膊，还伸出另一只手来护着小姐的肚子。而且一路走，一路说笑话逗小姐开心，这怎么不对了？

“小夫妻，合心合意就好，也不必这么，这么……”张妈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但她也知道自己只是怀疑，并没什么实证。因此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兰桂回了房，就翻出香谱来，对着上面列了张单子，让素蕊去库房支取。

“好二小姐。”素蕊不肯去，站在原地劝兰桂，“咱们今日不做香了，好不好？”

“我都答应人家了。”兰桂不明就以的看着素蕊，昨日自己做香这丫头还开心的要命，今日怎么又不让自己做了。

“答应，人家，了？”素蕊心里一沉，鼻子发酸，差点儿没哭出来。

“是啊。”兰桂用力点了下头，她已经答应了阿玫，那孩子日子过得苦，这点儿要求，她怎么舍得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