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近日来,家里,铺子里,或者义庄那边儿出了什么事,现在一一告诉我。”兰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手指虚点着兰夫人的脑门,“有半句假话,我就动家法了。”
“娘。”兰夫人掉了几滴眼泪。
兰老夫人心里一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你别慌,我一件件讲。”兰夫人自己擦了擦眼泪,略微琢磨了一下,开口先说了义庄的事儿。
“我跟豆娘合计着,也唯有这样,方能一劳永逸。”此刻屋子里没人伺候,兰夫人自己站起身来,给兰老夫人倒了盏参茶,端上去哄人喝。
“娘,您先压压惊。”
“我没什么可惊的。”兰老夫人拍了拍兰夫人的手背,“豆娘这个主意好,人都说死无对证,可咱们做的事儿,也唯有死人会露出痕迹来。她这招釜底抽薪,便是一点儿祸患都没有了。”
“是。”兰夫人笑了起来,“也亏她胆子大,只靠着不负,就敢招来那些野狗,我听着都怕人。”
“你该学学她的决断。”兰老夫人喝了口参茶,“论聪明机智,你俩差不多,只是你心更软一些,遇事不如豆娘果决。”
“她跟我不一样。”兰夫人撅了噘嘴,心里服气可嘴上要讨个便宜,“若是云儿有事,你看她还果决不果决?”
“所以,是麝儿那边儿不安生了,还是桂儿出了事儿?”兰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是哪个丫头,害你不果决?”
“都有。”兰夫人叹了口气,“还是您英明,虽然人说,人老精,鬼老灵。可我看啊,我到了您这个岁数,恐怕也是个没用老废物。”
兰老夫人被她逗笑,又赶忙板起脸,让她说正事。
“麝儿那边儿,她的胎像安稳,上次李家弄鬼,请了人把脉,说是个男孩儿。”
“你说我不知道的。”兰老夫人眯起眼睛,先轻厚重,这后面儿的事儿,怕是越来越大。
“李作尘进来,有些不对。”兰夫人见实在瞒不过,便也不想着缓缓说了,“今日我回来一趟找东西,铺子暂时交给他,嘱咐了王千曾顺他俩助着。而后下午我回去,直至晚间,王千上来报账,我心里,额,我听了后懒怠记帐,就让王千报给李作尘,让他做账。”
兰夫人偷眼看着兰老夫人,见她娘面色如常,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往下说。
“账记好了,便该回家。李作尘倒是勤恳,先下去看人收拾车,王千当时不过看了一眼账册,便告诉我,这账有假。”
“嗯?”兰老夫人眉头皱起,她知道王千心算极快,而且人前不爱彰显自己,“假在何处?差了多少?”
“当时来不及一一盘查,怕被他发觉。”兰夫人叹了口气,“但王千告诉我,说前些日子他已经觉着铺子里的账有不妥,只是没证据。我今晚留了他在铺子里,让他对着账册一一细查,明早报给我听。”
兰老夫人闭目沉吟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满眼都是冷意。
“他只不过管着平日送东西的账,就已经有差,今日偶然间得了个机会做大帐,竟然趁势弄鬼。”
“按说平日里,也没亏着他。”兰夫人眉头也紧紧的皱着,“他的月例银子,比麝儿桂儿她们姐儿三个多。衣裳,穿戴,吃食,也都不缺。就是他打听他娘的事儿要用银子,您也都贴补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兰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银子哪儿有够的?”
“可我今日知道这件事后,就一直想着。他白日在铺子里,晚上回假,这也没什么花银子的去处。”兰夫人抿了抿嘴唇,“麝儿身上没见添什么,再说麝儿那个老实性子,若是李作尘给她买了什么,怕早嚷嚷的人尽皆知了。”
“筝儿。”兰老夫人冲兰夫人招了招手,让兰夫人坐到自己身边,“你可见过,屯粮的老鼠?”
“见过。”兰夫人虽然不明白娘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但依旧老老实实的点头回答。
“我记得,还是刚有蜜儿那年,后厨说发现了老鼠洞。当时虽然已经打死了老鼠,但因为怕洞里还有,便挖开查看。我也是那次才开了眼,鼠洞原来竟然不是一条直的,而是七拐八绕,就如同咱们人造房子那样,里面还有专门存粮食用的地方,满满的装着豆子和米麦。”
“有的人,就像这老鼠。”兰老夫人一下下摸着女儿的后背,“他们喜欢囤积银钱,只要看着满满的银子便开心。”
“那倒也是没什么。”兰夫人摇了摇头,“人么,有个癖好正常,明说就是了。家里银子有的是,随他囤。”
“粮仓里的粮食也有的是,老鼠为什么不干脆住在那里吃,还偷?”
“额。”
“贪,又想都占在自己手里。”
兰夫人半晌无语,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了哭腔。
“麝儿怎么就寻了这么个玩意儿?!我当日也是瞎了眼,觉着他自幼吃苦,应该不会有那骄奢淫逸的坏毛病,谁知他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要做个偷儿!”
“我若是不瞎眼,也不会给你找了何珩。”兰老夫人摇头苦笑,兰夫人伸手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何珩是我自己挑的,娘当初不过是顺了我的意思。”
“都过去了。”兰老夫人长叹一声,“李作尘的事儿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大不了便是再用上不负,兰家世代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倒是。”兰夫人点点头,“人已经在咱们家了,眼皮子底下,翻不出浪去。我还有件事儿要跟娘讲,只是这事儿,娘需得缓缓。”
“说吧。”兰老夫人正襟危坐,“我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什么没经历过?”
“那个李疏。”兰夫人冲口而出的话,在嘴里滚了滚,又换了个说法,她本想说桂儿跟李疏或许做下了什么事儿,可当娘的本能维护女儿,生气是生气,但现在想想,又觉着都是人家李疏的不是,兰桂该是被骗的那个。
“他怎么了?”兰老夫人问道。
“我说直接弄死他干净,豆娘不让,怕再惹来旁的事儿。现在倒好,他骗了桂儿,桂儿还巴巴的给他做香。娘,您不知道,那李疏不是好人,他自来了梅城县就一直住在胭脂苑里,还,还包了个不到十岁的丫头。”
兰夫人说完这些拿起查来喝了口,她说的还不够细致,兰蜜也见过那李疏,见面当日兰桂送了人家一个灯笼、兰桂褥子下面压着李疏的画像、李疏穿兰桂的衣裳、兰桂满身带着送李疏的雪中春泛的香味儿和人家买的青玉簪子,前次做了催情的,今晚上还要再做香给人家,还是蜜儿用的那种!
可仅是她说的这些,已经唬的兰老夫人面色惨白,站起了身子。
兰桂本是家里最让人省心的一个,她天性舒朗,于男女之事上不留心,又不是好脾气,因此兰老夫人和兰夫人一直觉着兰桂将来娶个回来,不管那人什么性子,怕是都欺负不了兰桂。
可现如今,那身份来历都成谜的李疏从兰桂那边儿下手,兰桂还对人上了心,这着实让兰老夫人和兰夫人心里难安。
“还有什么,一并告诉我?”兰老夫人眯起眼睛,兰夫人不敢再隐瞒,只能把所有的事儿,都一一说了出来。
“胭脂苑,催情香。”兰老夫人念叨着这六个字,眉头越拧越紧。
“娘,您该不是怀疑,桂儿跟那个李疏,已经,已经……”兰夫人说不下去,但她知道她娘能听懂。
“想来,也还不至于。”兰老夫人其实也不怎么确定。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一会儿了,才皱着眉头,招手让兰夫人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啊?”兰夫人目瞪口呆,“这能行?”
“你赶紧弄了去试试桂儿。”兰老夫人坐回踏上,“我等你的消息。”
红花活血,麝香催情。再辅以兰家香谱中的秘法骨粉,几中香材细细调和,用烈酒和在一处,搓成手指肚大小的丸子,而后封在蜡丸里。
兰夫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先开窗通风,而后换了两次水洗好了手,这才把刚才挂在衣裳外的长留贴肉放好,开门让金枝进来。
金枝手上提着个没点的明角灯笼,按着兰夫人刚才的吩咐,一直在外间儿屋门口候着。
兰夫人掌心里托着那粒小小的蜡丸,让金枝点起灯笼来,扶着金枝的手往外走。
“待会儿到了桂儿的院子,你先进去叫素蕊出来。你俩到她屋子里等着,我不叫,不许过来。”兰夫人细细吩咐,金枝抿嘴点头。
兰桂临睡觉前刚做好了给阿玫的蜜合香,她懒得收拾自己,只简单洗漱后,就爬上了床。等躺在枕头上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松头发,当下不想再起,便伸手拔下青玉莲花簪放在枕边,又扯下碧玉发带随手放在枕头下,翻身睡了。
兰夫人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门,兰桂平日里睡觉不在乎是否有亮,因此外间儿屋里留着两盏烛台,里间地上放着炭盆也没加盖子。此时房中虽然昏暗,但细细看过去,也都能看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