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离信手勾勒几笔,画出梨树的枝干,暗红的宫墙,齐整的绿草地。苏沫捧着盏茶,盘腿抱膝看着刘离作画。
“你又在想什么呢?”刘离瞟了他一眼。
“在想宫门一如深似海。”苏沫将杯盏里的茶倒掉,又倒了杯热茶抱着,“那日梅园诗会,岚妃娘娘跟前的姜公公领我们进宫,不许带侍从,只准独身进宫。竹清问我,侍读是不是要给殿下研墨,我当时想,说不定还得端茶倒水呢!毕竟家父与他的外祖父惯来不睦,朝堂上唇枪舌剑的没少争执。”
“嗯。”刘离看了苏沫一眼,苏沫仍盯着砚台发呆,刘离知道他话还没说完。
“那时,是真没想过会有如今的日子,”苏沫抬眸看着刘离笑,“不必伺候笔墨,不必端茶送水。司墨司乐伺候的尽心,我日日看看书,写写字就好,衣着吃住无一不精细,竟比我在家中还惬意许多。”
“嗯,所以苏公子就如此奢靡,用上等雀舌暖手?”刘离抬了抬下巴示意。
苏沫双手抱紧杯盏,歪着头笑:“殿下忙着作画,没空饮茶。奴才也不爱饮茶。”
刘离被他无辜的样子气笑:“我渴了,我要喝茶,你过来替我。”
苏沫为难的眨眼:“奴才穿的是柞蚕丝的鸭江素绸,可经不起束带折腾,起了印子就难消了。”
“嗯,与我刚刚说的话一字不差,苏公子惊人的记忆力,原来是这样用的。”刘离放下笔,“你看看自己的衣服皱成什么样了。”
苏沫刚只图姿势舒服,盘腿抱膝的,前襟皱皱巴巴的一团糟。
“来吧,苏大公子。”刘离取过束带,“既然已经皱成这样了,不妨再皱一点吧。”
苏沫接过束带:“可不敢劳烦殿下,殿下,奴才没衣服出席夜宴了,这可如何是好?”
“得了你,又不是只给你做了这一身新衣。本殿下都记得还有件袍子,是用银线暗绣了白鹭,你的过目不忘呢?”刘离替苏沫将带子绕过肩膀。
苏沫将带子系紧:“殿下真是好记性,奴才佩服。”苏沫提笔,在草地上留白,勾勒,添上片片飘落的梨花。
“你先画着,这幅送进宫去给母妃。待会你再画一幅,此时梨花开的正盛,是最美的时候了。”刘离背着手看苏沫下笔。
“好。”苏沫点头应承,专注落笔。
刘离给自己斟了杯茶,在一旁看苏沫落笔。
“殿下,该用午膳了。”白芩在门外道。
“白芩?进来说话。”刘离放下茶盏道。
“殿下。”进来一个白皙纤瘦的小宫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上去懵懂无辜,不谙世事,白芩微微俯身行礼,“该用膳了。”
“你不是说要研制个什么药吗?制好了啊?”刘离走近问道。
“嗯!”白芩掏出一个小罐子,“已经好了,比原先预估的速度快,殿下要看看嘛?”
“呵呵,还是不了吧。”刘离拒绝道。
“没事的。”白芩倒出一颗灰色的药丸,“这个毒要放入炭盆或者熏笼里遇火了,才能发挥效用。烧剩下的会是普通的草木灰,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那要是没烧完的时候被发现呢?”刘离凑近看了看。
“不会的,我在外头裹了层烛油,能引火又能防潮。只要沾了火,里头的药液一瞬就散完了,别说小爷下毒的身法独步天下,就算真被人见着了,他也捞不出来,捞不出来,他就得凉!”白芩嘚瑟道。
“嗯。”刘离依旧背着手,退步三舍,“千机阁的人召的差不多了,今儿宫里热闹,没人会注意到你。你回趟白府看看,今夜就不用回来了,陪陪你师傅吧。记得戴斗笠,别露脸。”
“你晚上不是有夜宴吗?不用我替你看看菜色?万一有人给你下毒怎么办?”白芩将药收好,“我们说好的,我帮你做事,你帮我养老头。你可不能出事。”
“我少吃点就成。”刘离道。
“那可不成,小爷说了护你性命的。你把小白带上吧?”白芩抖抖手,一条背部闪动着血红色细纹的白蛇,从白芩腕口游了出来,“你将它缠在腕口,想吃东西的时候,用手挡着让小白嗅一嗅。若是毒物,小白会缠紧你的手腕的。缠得越紧,越是剧毒,它助我寻着了许多有用的药材。”白芩低头爱怜的摸了摸白蛇竖起的脑袋,小白蹭了蹭,欢快的吐着蛇信子。
“呵呵呵呵,”刘离倒退一步,“不用了,不用了。本殿下无福消受!”
“你怎么还怕它啊?小白又不会咬人的!”白芩歪着脑袋问道,又上前一步,“真的,它不咬人,可温顺了,你摸摸!”
“不用了,不用了,苏沫!”刘离拽过苏沫挡在身前。
苏沫自己也怕蛇,只得强迫自己不去看它:“白芩姑娘冰雪聪明,可有其他的法子?”
白芩见此叹了口气,让小白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在身上翻找,“那怎么办?我身上没有别的器具了,就一堆药,小白很可爱的,真的不会咬你的,你再考虑考虑嘛!”
“没事的,并没有凶险道那个地步。”刘离探出头劝慰道。
“哈!我知道了!”白芩翻出来一个白玉瓶,“我有法子了,这个可以,殿下,快!把这瓶药喝下去。”
“这是何物?”苏沫接过玉瓶,晃了晃,应当是某种液体。
白芩将地上的瓶瓶罐罐收进怀里,然后轻声安抚躁动的白蛇:“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诶呀,你要把我勒死了!”白及将缠在脖子上的蛇强行拽下。
“这是老头制的药,算是老头给我的拜师见面礼,这瓶子往地上一砸,挥发出的烟雾能放到百八十人,三息之内毒发,大罗神仙也没辙。”白芩道。
“这,这,这,那你还让我喝?”刘离跳脚,“我跟你有仇啊?”
“有什么关系!小爷在啊!还会让你死了不成!”白芩摸着小白的脑袋安抚它,“这里头最毒的,是小白它娘的毒液和血液。老头遇到大白的时候,它半死不活的盘着,已经不行了。老头用匕首将小白剖了出来,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趁蛇没死透,取了母蛇的毒液和血,做了这瓶药。”
“逗我呐?蛇是卵生的好嘛!”刘离道。
“我怎么知道,小白岂是普通的蛇!”白芩道。
“还请白芩姑娘继续说,这药的用处。”苏沫扶着刘离道。
“我不说这药是世上第一的毒药,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将这药喝了,我再将这毒解了。那你就厉害了,等闲的毒药随便吃,跟糖豆似的。”白芩激动道。
“白芩姑娘的意思是这毒,姑娘能解?”苏沫道。
“具体来说,是小白能解,师傅加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毒进去,但总的来说,还是大白的毒性重些。殿下喝了这药,毒发后,我再让小白把多余的毒液吸出,所谓以毒攻毒成良药,若是药量均衡,毒药也能滋养身子的。”白芩解释道。
“本殿下都毒发了,还滋养个鬼啊!”刘离跳脚道。
“不过是死上一死,过几日就会醒过来了,不过死状有些可怖。”白芩道。
“所以需要昏迷上几日?”苏沫问道。
“得要个六七日吧。脉搏心跳呼吸皆无,得裹上被子保暖,不然会真的死掉。”白芩思索道。
“那你说个屁啊!晚宴就今天!”刘离翻了个白眼。
“殿下,注意仪态。”苏沫无语,将瓶子还给白芩,“恐怕用不上姑娘的手段了。”
白芩接过瓶子,一脸惋惜:“那我再找个人试试,那我等你晚宴结束了再出宫吧?”
“诶,真不用!会有试菜的宫人的,我也不乱吃别的东西,不会有事的。等夜宴结束就落钥了,你就出不去了。”刘离道。
“哦,那是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不管你啊!那我出宫看老头去咯?”白芩问道。
“嗯,去吧。去吧去吧,有什么问题回来禀告。记得先回西四所,换身衣裳,别一身宫装就回白府了。”刘离嘱咐道。
“晓得晓得,老头教过,换身衣裳换张脸都不难,待我以后再高些,就能装成男人了,那我走了啊?那些小宫女,就让清宁替我管着?”白芩有些开心,又能见老头了。
“嗯,你去吧。”刘离按了按太阳穴,白芩唠唠叨叨的,吵得他有些头疼。白芩乐颠颠的,也不行礼摆摆手就走了。
“白芩姑娘如此行事,以后怕是会给殿下惹出祸端。”苏沫看着白芩的背影道。
“没事,她就在韶华殿内就好。外头的事有清宁出面,宫女也由清宁管着,无碍的。”刘离倒了杯茶,发现已经冷了,“我突然觉得饿了,你画画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殿下署个日期吧。”苏沫走到案几前,递上笔。
“明明是你画的多,倒是写我的名字。”刘离乐了。
“清宁,来,”刘离对外头道,“明儿遣个小宫女,将这画送到雪阳宫去,母妃今日要准备夜宴适宜,定然事务繁忙,进日就不要叨扰她了。”
“嗻。”清宁行礼道。
“我们走吧,”刘离招呼苏沫向外头走去,房子太大的烦恼,膳堂离书房好远,门口候着的青衣及时跟上,刘离回头道,“饲料备上了?”
“备上了。”清宁低头道。
“前头怎么说?”刘离问清宁。
“说会遣个驯马员过来。”清宁躬身回道。
“嗯,明哲保身。该说的都说了?”刘离问道。
“嗯,都妥当了。”清宁回道。
“用完膳,得精细的画上一副,再提个诗上去,苏公子的梨花小序就写的甚好。”刘离扬声道。
“殿下谬赞。”苏沫躬身道。
刘离乐呵呵的扬声跟苏沫聊些吃喝玩乐的事情,看上去就是一个还未长成的贪图享乐的纨绔皇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