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苏沫优哉游哉的作画,刘离惨兮兮的背礼记,比不过苏侍读过目不忘,三殿下只得勤能补拙了。
清宁掐着时间送了点心进书房,夜宴吃不饱是常事,得提前吃个半饱才成。用了膳,换了行装,往九宫清殿去,一行皆为男子,连随侍也带了清一色的小太监。
夜幕四沉,宴席上照旧是声乐歌舞,水袖飞扬,一舞罢了,太监们抬上了一面五六尺的大鼓。刘离与青衣对视一眼,重头戏要上场了。
小和做的是九天仙女的装扮,穿着大红色的窄袖长裙,薄纱遮面,手腕和脚踝系了金色的铃铛。如此一来,纵然表演的只是街头的舞剑,足下起落,因着不同的力道敲出不一的鼓声。剑若游龙,铃铛作响,再加上一众舞姬的陪衬,竟真有些天女下凡的意思。
“好!”皇上大赞,起身抚掌叹道,“你是谁家女子?舞姿如此了得!”
“回皇上,这是臣的小师妹木朵,自幼习武。今日夜宴,特此舞剑,为皇上助兴。”木壹起身行礼道。
“你,上前来。”皇上挥手道。
木朵也不用人扶,四丈高的台子,直接就跃了下来,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的走上前行礼:“民女木朵,参见皇上。”木朵抬头与皇上对视,竟展颜一笑,丝毫没有得见天颜惶恐。
“令妹,活泼灵动。”皇上摸着胡子笑道,“福临,赏!”
端午宫宴第二日,皇上便下了旨意,封木家小姐为淑妃,赐住暖阳殿,直接成了四妃之一。更有甚者,皇上连着三天歇在了暖阳殿,御赐的奇珍异宝更是流水一样的进了暖阳殿,可谓风头无二。
“母妃那儿是什么态度?”刘离问道。
“照旧饮茶,赏花,作画,看书,外面看上去没有被影响到。内殿的事,就打探不出来了。殿下若是想知道,可以问问白及白果。”青衣回道。
刘离叹了口气,盘腿坐到靠窗软榻上:“不能问,问了也没用,她们的回复我都能猜着。为了不让我担心,母妃定会回我无碍。其实父皇如此恩重,不过是为了权衡朝堂,我自是知道,却不能跟母妃说,不然母妃会露馅。父皇若是想让母妃晓得,自然会跟母妃说的。只是这已经连着三日了……青衣,再去打探打探,父皇今夜去了哪儿。”
“已经派人盯着了,有消息就会传回来的。”青衣抱臂倚着朱红色的木楹。
“殿下为何笃定皇上是逢场作戏?淑妃或许并不是我们认为的那个样子,且帝王多情,喜新厌旧更是常事。”苏沫压低声音问道。
刘离抬眸,咬着嘴唇说不出话,他也不是没有这个担心。
青衣直起身子,上前一步护住三殿下:“那日元宵节,你也是亲眼见着的,皇上待岚妃娘娘那么好!且这么多年感情了,岂是说丢就能丢的?”
“我也只是随便猜猜,”苏沫耸耸肩,“但是殿下问都不问,其实也很古怪,也会让人起疑。”
“你的意思是……欲盖弥彰?”青衣皱眉问道。
“嗯,”刘离低头思忖,“要不,我去一封信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就只是担心。这样一来,便是知而不言,欺瞒母上了。”
“为了大局,无可厚非。”苏沫移开烛台,将纸笔推过去。
“母妃亲启 母妃,今安否?院内的梨花开了,风起时,银装素裹,大雪纷飞,可谓美景!可惜不能同母妃共赏,离儿前几日画了画,遣人送进宫去了,母妃可收着了?母妃定是收着了,清宁办事从未出差错。青衣苏沫也很好,日日陪离儿读书习武,礼记学了小一半了,琴艺作画也有涉猎。反正离儿一切都好,母妃可好?纵是不好,也要让自己过得好才是。母妃好好的,离儿便能好好的。母妃若是不好了,离儿便搬回雪阳宫来了哦! 离儿呈上。”
刘离住了笔,将墨迹吹干,用双臂挡住:“青衣,你退开!不许看,不许看,我写了哄母妃开心的。清宁,你快拿去!”
候在一旁的清宁笑着打了个千,接过三殿下的墨宝:“殿下放心,奴才待会用蜡将它封好,保证除了岚妃娘娘,谁也见不着!”
“嗯嗯,青衣,你看看清宁,你再看看你,同是伺候主子的小奴才,你为何如此皮?”刘离佯怒道。
“若是都跟清公公一样稳重,殿下该多无趣啊!”青衣无赖的摊了摊手。
“哼哼,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本殿下拦着,你可就要跟清宁一样……”刘离双手抱胸,怒气冲冲道。
“殿下!”苏沫打断道,“奴才觉得,随信送出的,还应再加一枝半开的梨花。不能见大雪纷飞,能看看小雪堆叠也是好的。不过,我们明日一早就得进学,所以今夜就得选好花枝,辛苦青侍卫了。”苏沫起身作了个揖。
“苏侍读,可真是兵不血刃啊!不公平!清宁,你得帮我,你看他们同仇敌忾的,我好可怜!”青衣拽着清宁的胳膊晃,
“谢青侍卫抬爱,但奴才是殿下的人,还请青侍卫自求多福。”清宁弓着身子,退了一步。
“青侍卫,”刘离微抬下巴,嘚瑟道,“还不快去折梨枝!要半开的,全开的过几日就谢了。”
“嗻。”青衣抱拳道,“殿下何时凭自个儿的本事吵赢奴才,那才厉害!”
“苏侍读与本殿下,形影不离,嘿嘿嘿!”刘离起身道,“我也一起去,防止你祸祸我整颗树。”
到了门外,青衣叹了口气,认命的运起轻功,飞到一定高度后折下梨枝,然后落地。
“这支不行,花都没了。”刘离嫌弃道,“就剩几个零星的花骨朵了,凄凄惨惨,再折一个!你下手轻一,花都被你摇掉下来了。”
青衣忿忿的将梨枝塞给清宁,又运功轻点地面,宫墙,上树,暗自下了决心,得早些将风刃练出来。到时候在树底下挥挥手就成了,哪里需要费这些力气。后来,等青衣终于练成了风刃,却被三殿下使唤着,用风刃摘梨子,青衣又在思考要不要自废武功了。
“清宁,你在库房里找找看,有没有白玉的瓶子,青玉的也成,别用花里花哨的瓶子,那些不衬梨花。”刘离仰头看着青衣在梨树上飞来飞去,青衣的功夫又有精进了。
“嗻,奴才省得。”清宁躬身回道。
刘离低头将清宁扶起:“这几日殿内可还太平?有不听使唤的宫女太监么?你不好意思下手,本殿下帮你处置了。”
清宁站直了身子,低头回道:“可不敢劳烦殿下,殿内一切都好。初时奴才胆子小,不敢处置,故而让他们猖狂起来了,自从下重手处置了领头的荣贵等人,就老实了,如今太监和宫女都由奴才管着,强压之下,没人敢起幺蛾子。”
“嗯,”刘离按了按清宁的肩膀,“刚开始时,得立威,这叫杀鸡儆猴,亮出獠牙。等下头的人都听话了,又得怀柔了,不然大家都战战兢兢的也不行。反正不能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能将韶华殿的消息透出去,这种得严惩。还有私下议论主子的,聚众赌博的,都得处置。反正你看着办就是,有事不能处理了,马上来找我。”
“嗻。”清宁回道,“奴才都记下了。”
“私下里不必自称奴才,你看看树上那只泼猴,只有皮的时候才会自称奴才,我与你,是主仆,也是朋友,不必低人一等。”刘离勾着清宁的肩膀道。
“奴才,比不得青侍卫,奴才……”清宁低头小声道,“原是被人卖来卖去的低贱仆从,后头进了宫,更是挨了一刀,不完整的人。”
“诶!”刘离将清宁的头掰正,“此前总总,都是过往,卖来卖去,那是家道中落,进宫也是际遇使然。这些事情都与你不相干的,并不是你的错。只有你自己能决定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不过是挨了一刀,这世上缺胳膊断腿的人也有不少,他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嘛!你看你这穿上衣服齐齐整整的,谁能知道你是残疾的?将腰杆子挺直了!明明是个清秀的小哥哥,别弓着身子唯唯诺诺的,你这样,等你老了就驼背了!”
清宁看着近在咫尺的三殿下,禁不住泪流满面,自从父亲故去后,遇见了许多人,嫌弃的,怜悯的,看了这张脸见色起意想收为男倌的,真的太多太多人了。三殿下给了这体面的差事,管着这三四十号人,吃饱穿暖,也不用看人脸色,如今,殿下说自己是朋友。清宁用力的闭了闭眼,让眼泪流出,轻声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啥意思?”刘离扭头问你苏沫。
“嗯……就是有殿下这个朋友,他很开心。”苏沫简短的解释道。
“哦!我也很开心。”刘离拍了拍清宁的背,“将腰杆子直起来,气宇轩昂的!对!可不能丢了本殿下的面子!你以后会与各宫的人打交道,还会与很多的文官武将接触,你不能丢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丢了韶华殿的气势。等将来你跟本殿下走出去,无人能分辨得出你是个阉人,还是个侍读,那你就成功了!”
“是!”清宁郑重行礼道,“谢殿下提点,奴才……我,我会的。”
“嗯,”刘离将清宁扶起,“你看你会的诗句,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多厉害!书房是殿中重地,等闲不得靠近,这地,以后就你亲自领着人打扫吧,若有想要的书,自己取了看便是。不求考功名,只求明事理。”
“是。”清宁哽咽道,“奴才下去洗漱一二。”
“去吧。”刘离背着手,看清宁抹着眼睛离开。
“殿下为何……”苏沫出声问道。
“清宁最近下手越来越重了,宫女不慎打翻茶盏,便被打了十个大板,虽不至于伤人性命,但何至于此?并不算是大过失。他在我们面前乖巧听话,转个身便残忍至此,长久下去,肯定会精神分裂的。”刘离回头冲苏沫一笑,“你刚刚打断我,是不让我提让青衣受宫刑的事情吧?”
“嗯,清宁其实很介意这件事。我不想你出口伤人,伤了内部和气。”苏沫点头道。
“我也是刚刚才想通的,我自问对他挺好的,他在我面前却始终都是唯唯诺诺的,如今想来是因为自卑吧?自卑的人,我对他越好,他越自卑,这事得说通了才行。挺好的一个小孩,可别折在这事情上。”刘离感叹道。
“嗯。”苏沫应道。
“殿下,我能下来了吗?上头风大!”青衣耳聪目明,坐在树枝上也听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下来,到书房里堂堂正正的偷听。
“下来吧,喊什么喊。”刘离翻了个白眼。
青衣在树枝上站直,以大鹏展翅的姿势飞了下来:“殿下,您看,这枝可以吗?”
“嗯,就它了吧。”刘离点头,转身会书房道,“你去寻个瓶子插着,反正你明儿也留在殿中的,明儿再给青衣吧,今儿别打搅他了。”
“哦。”青衣应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