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不在
我还是第一次认真彻底地考虑要是我跟曹子夜在一起,那么,杜健生又该怎么办?
选择杜健生和曹子夜,这不是单纯地选择他们两人中的谁的问题。而是真的要去问问自己,敢不敢。
敢不敢为了曹子夜,选择一条众叛亲离的路。
敢不敢为了曹子夜,选择放弃道德伦理良知。
或者,这又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你快睡吧!”我握着他的手,“我在这儿陪着你,我给你看着点滴。”
曹子夜没再说话,他闭上眼睛睡了。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是拉着他的手陪着他。
半夜两点多,曹子夜的点滴针被拔掉了。他一直没醒,睡得十分沉稳。我总是控制不住,小心地凑过去试试曹子夜的鼻息。
我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看曹子夜,看了整整一夜。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曹子夜悠悠地睁开眼睛。我的嗓音有些干哑:“要喝水吗?”
曹子夜摇摇头,说:“新凉,我昨天问的问题你考虑好了吗?”
“可是曹爸爸……”
曹子夜肿胀的眼皮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显得更加大:“我们可以瞒得很好,不让其他人知道。”
“可是我们……”
曹子夜坚持着:“你要是心里有负担,我可以等到你能接受的时候,再要孩子。”
这是曹子夜异常罕见地、如此直白而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我很想答应,心里却还是犹豫:“如果,我要是一直不能接受我们的关系呢?”
曹子夜反问:“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我们的血缘关系?”
这还用问吗?正常人应该都接受不了吧。
曹子夜见我没说话,皱眉吸了口气:“新凉,你信我。血缘,一定不会成为我们在一起的障碍。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话的。”
“你是不是……”我不想刺激他,但又真的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不过都是一堆肌肉骨骼血管搭在一起的?”
“是啊,”曹子夜答得坦白,“他们在我眼中是这样,但你贺新凉不是……”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抠进手掌里,也扎进心里。
曹子夜躺在病床上,他严肃着一张脸,继续火上浇油。他对着我摊开双手,语气听着就让人觉得可怜:“抱抱?”
好吧,已经将我撞得鲜血淋漓的南墙在曹子夜的小指一推下,彻底坍塌。
我挪着步子朝曹子夜走去,感觉
异常艰难。等到靠在曹子夜的怀里时,我突然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我却又说不上来。
护士来量体温,我得了个机会匆忙离开曹子夜的怀抱……那个以前让我眷恋的怀抱,现在脱离开来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我去买日用品给你!”
我得到曹子夜的首肯后,几乎是逃一般地拿起包就往外走。刚打开门,好死不死,正好碰到王芳。
还有李金星。
王芳扫了一眼病床上的曹子夜,又阴恻恻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她将手包腾到左手,抬起右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妈!”
曹子夜喊的声音有些大,他干呕着咳嗽起来。李金星赶紧跑过去,紧张地询问曹子夜的病情,责怪道:“她个小贱人,你打她做什么?先看子夜要紧啊!这家医院的院长是我的同学,他说子夜的病没什么……”
李金星的话还没说完,王芳又抬手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她十分从容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冷笑道:“你不用去跟杜家的孩子告状,我知道,你有我的把柄在手里!杜家的孩子说的话我都记得,我要是伤了你,他就会两倍讨回去……现在不用他来讨,我打了你!我还你就是了!”
“贺新凉,”王芳着重强调了我的姓,“别以为你是曹俊的女儿就有什么好得意的,你长在堂口街,应该知道吧?纯种狗和杂种狗,怎么都杂交不出纯种来的。你妈,就是那部分不要脸的,生下你,也是一样……”
身后病床上的曹子夜急得不断干呕,他脆弱的胃经不起刺激,喷出一大口血来。
“王芳!”李金星喊道,“快去叫医生,别跟她废话了!”
曹子夜冷着脸抬头看我,他本就红艳的唇被血染得越发娇艳:“新凉,你先回去。明后天我差不多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好。”
我低头从王芳身边走过,也没去理会她几欲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
我一夜没睡,十分困倦。我想回家,我想在杜健生还没起床的时候回到家。
虽然知道杜健生的睡眠十分浅,可能在我手机开机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可能在我出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可是,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希望我回家时,杜健生还在睡。
我轻轻地用钥匙打开门,空荡荡的房间,瞬间让我产生一种绝望的情绪。
杜健生,已经不在了。
屋子
里干干净净的,杜健生生活过的痕迹被全部抹擦干净。他的生活垃圾,他在阳台上还没晒干的换洗衣服,他没来得及拆封的杂志,他昨天摔坏的遥控器……全都跟他一起,不在了。
我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丢下手里的包就往卧室跑。
卧室跟其他地方也一样,干净得连杜健生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甚至,连我们俩昨天弄脏的床单也有一床一模一样全新的放在洗衣筐里。
我攥着衣柜里的睡衣,款式样子大小质量跟我买给杜健生的完全一样,但上面却是衣服本身的气味。
一丁点杜健生的味道都没有。
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禁恍惚,难道说,和杜健生这几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吗?
我抱着杜健生的衣服,有些迷茫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摸了摸前面的茶几……还是以前那个,但感觉却不一样了。
床板,连同床垫;浴缸,连同莲蓬头;彩电,连同遥控器。全被杜健生换成了新的,一点旧的痕迹都没有,全是新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跟疯了似的翻找书柜。书本被我翻了一地,屋子里的纸张噼里啪啦哗哗作响……直到翻到被便利贴撑到变形的金融学教材时,我才停下来。
拿过书,我将里面的字条抖搂在新床单上。
便利贴上面的酸汤味已经变淡,弄皱的印迹也被抚平。字迹发乌,只剩下一些难看的折痕。
我数了数,三十五张。
在所有的便利贴中,有一张的折痕最重,上面甚至还有被手掌握过汗迹沾染的盐渍。我细看了一下,正是那天早上我同杜健生争抢的那张。
想起那天早上,脸颊和脸颊相蹭的触感,我的脸竟然又开始有些发热。
我从中拣出杜健生留下的最后一张便利贴,手都有些抖。
在“新凉字”的下面,有一行工整的字。
字体就像是杜健生的容貌一般,横平竖直,有棱有角。
他写给我的是:杜健生已收,欠款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门外有人按门铃,我将便利贴丢在床上就跑去开门。因为跑得太急,小脚趾撞在床腿上,疼得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可我没工夫去察看撞伤的地方,踩着满地的书本就往屋外跑。
“杜……”
打开门后,我的话又生生憋住。
门外站着好久未见的曹爸爸,他一脸愁容,语调还算愉悦地对我说:“新凉,跟爸爸聊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