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在赵徽聿不为众人所知的别院里避了两日。
因期间赵徽聿一直没有出现, 矣姀猜测他或许无法兼顾她, 纠结着是否要独自离去时,当日傍晚, 赵徽聿却带着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即便有许久未见,在见到那人面容的一瞬间,矣姀还是迅速地记起了他的名字,“刘言!”
刘言看上去比过去健壮厚实了许多,不再是当初斯文还有点瘦弱的模样,听到矣姀干脆利落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瞪大眼睛,模样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矣姑娘居然还记得我?”
矣姀笑着点头, “这是自然。”
刘言还要说些什么, 赵徽聿从袖子里拿出两样东西放在桌面上, 然后笑看着他们道,“这是给你们的。”
是通关文牒。
矣姀点了点头,留意到赵徽聿话语中的“你们”,她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们?”
赵徽聿微笑道, “刘言会护送你去岁云山, 这通关文牒, 是为你们两个准备的。”
“这……”矣姀微微一怔,“为什么要让刘言护送我去?”
“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人。”
关切的话语被赵徽聿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屋子里瞬间变得有些安静。
矣姀看到刘言在朝她挤眉弄眼, 她别开视线,心里对赵徽聿的亏欠感又深了一层。
赵徽聿表情未变,望向矣姀的眼眸依旧充满着关切,“刘言出门在外的次数比较多,经验比较丰富,有他在身边,你岁云山一行或许能够走得轻松一些。”
想起自己上一次在曲水河上的经历,矣姀没有犹豫多久便点头应下,“谢谢。”
“我已经安排妥当。明日辰时,你们乔装打扮一番混在商队里跟随商队出城。我已为你们安排了新的兄妹身份,具体细节看通关文牒便知。明日城门守卫若是问起,你们勿要说漏了嘴。”
想到什么,赵徽聿又浅声道,“还有,待会会有我的朋友过来为你们进行易容,你们可提早熟悉一下对方的面容,免得明日出差错。”
赵徽聿的安排非常地周全,矣姀和刘言听了只有点头的份儿。
赵徽聿见状又要说些什么,院子里却传来不急不缓的三声敲门声,他往外看了看,很快便站起来,“应是我的那位朋友来了,你们稍等一下,我去迎接他。”
赵徽聿出去后,矣姀拿起桌面上的两份通关文牒,打开一看,上面登载的名字分别是宋岩和宋玉,名字下方,则是有关于他们祖籍之类的详细记载。
“宋玉。”
旁边的刘言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矣姀愣了一愣,想起自己明日叫“宋玉”,她连忙使劲地点了点头,“在。”
刘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指了指他自己,矣姀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很快便开口道,“宋岩!”
刘言脖子一扬,“叫哥哥!”
“……”
“矣姀,刘言。”
矣姀循声看去,看到赵徽聿与一位面容俊秀的少年并立在门口处,那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眸子很黑,表情很淡,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看起来很不好打交道。
“这位是易容师元汩,他……”
“废话怎么这么多?”元汩皱眉打断赵徽聿的介绍,看向矣姀和刘言的眸光满是不耐烦,“不做我走了!”说罢便要转身,赵徽聿连忙拉住他,好脾气地道,“元汩,屋里的两位就有劳你了。”
元汩顿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颔首。
面对喜怒无常的人,矣姀总是希望能保持些许距离的,是以在元汩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她默默地往后小退了半步。
不料元汩似在眼角余光里看到了她的小动作,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加地黑沉了些。
放下手里的类似药箱的箱子,矣姀看到元汩径直走到她面前,少年比她高半个头,微垂着眉睫看她时,表情冷若冰霜,像是在追讨身家债务一般。
矣姀下意识地想要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时,嘴角才扬起些许,便听到少年短促地冷哼了一声,瞧向她的眼神愈发地睥睨。
矣姀:“……”
静静地看了矣姀一会儿,元汩又走到刘言面前,此次与前一次不一样,他只随意地扫了几眼,然后便回身走到箱子前。伸手要打开箱子的那一刻,他偏头看向赵徽聿,声音毫无波动地道,“一张面具,多了浪费。”
赵徽聿皱眉,“哪个浪费?”
元汩显得更不耐烦了,“明知故问。”
“……”
赵徽聿伸手扶了一下额头,“我担心刘言会被认出来,虽然被认出来的可能性相对矣姀被认出来的可能要小一些。”
他们两个,无论是谁,一旦被认出,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元汩打开箱子,伸手翻了翻里面,若无其事地道,“没有合适他的,我这里只剩下女子的面皮了。”
赵徽聿:“……”
矣姀:“……”
刘言:“……”
“那位仁兄要是不介意当一次女子,我也可以给他易容成女子的模样,只是他骨架这么大,并无女子的半分纤细巧妙,用了这面皮也只会是浪费,倒不如省下。”
元汩很少会说这么长的句子,赵徽聿叹了一口气,“知道了。”
元汩朝矣姀抬了抬下巴,惜字如金,“你随我来。”
矣姀看向赵徽聿,后者微笑着对她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矣姀放下心来,跟着元汩去了隔壁的屋子。
一进屋,元汩便冷着脸对她道,“去床上躺下。”
矣姀呆住,半晌没动。
在她的思量里,易容之类的,难道不是乖乖地在某个地方坐着就好?
为什还要……躺下?
元汩本在准备易容所需东西,察觉矣姀没动,他抬眸看过去,眉心蹙起,“有什么问题?”
矣姀回过神来,讪讪地笑,“没问题。”
虽然元汩看起来真的很不好相处,但谁让她有求于他呢?
只能极小心地应对着了。
小心地脱掉鞋子,躺下来之前矣姀还不忘对元汩道了句谢。
元汩埋头药箱里翻找的动作一顿,过了须臾才发出有些闷闷的声音,“睡觉。”
矣姀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元汩并没有反应,就在她以为元汩可能是没听到她的疑问又或者他听到了但是他并不想要回答她所以才故意忽略了的时候,元汩轻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骤然听到他正常的声音,矣姀怔了好一会儿,才记得回一声哦。
矣姀躺在床上好一会儿都没有睡意,忍不住想要翻身的时候,听到元汩凉凉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睡不着么?”
矣姀有些不好意思,“嗯。”
元汩朝她走过来,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矣姀看到他停在床边俯身看她,接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随手拔开瓶塞,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地道,“既然睡不着,那就只能用药吧。”
说完便把瓶子往她鼻下一放,矣姀在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后,眼皮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她疲惫地眨了眨眼睛,一明一暗的世界在她面前逐渐沉入黑暗之中。
矣姀睡醒的时候,喉咙里干涩里厉害,察觉有人坐在她旁边,想都没想她便微眯着眼睛说道,“魏大人,我想喝水。”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清醒过来。
她已经不在魏府了,刚才坐在她旁边的人不是魏知隶而是……
屋子里响起些许细小的声音,她微微偏头,看到赵徽聿正在往杯子倒水。
矣姀从床上坐起来,赵徽聿走过来把温水放在她的手上,笑着问她,“感觉如何?”
他神色平常,对方才她无意说出的话语绝口不提。
捧着水杯喝了几口水,矣姀有些迟钝地看着赵徽聿,“什么感觉如何?”
“你的脸……”
矣姀恍然大悟。
她把水杯放在一旁,有些着急地想要去找镜子照看自己的模样,赵徽聿伸手按住她,并把一块巴掌大的菱纹镜放到她面前,“镜子在这里。”
虚虚地抓住镜子的把柄,矣姀紧张着不肯举高,赵徽聿笑看她,“为求不引人注意,肯定是没有原来好看的,但也不至于丑到惨绝人寰,你大可放心。”
矣姀:“……”
被他这么一说,她更加的不太敢看了。
矣姀迟迟没有动作,赵徽聿又道,“不必紧张,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看过就能忘。”
矣姀:“……”
矣姀在自我纠结须臾后举了镜子,镜子中映出的那张脸,果如赵徽聿说的那样,平平无奇的一张,看过就能忘。
她伸手抚上那张脸,几下以后发现触手柔滑细腻,与真正的脸很像,根本就不似面具,而且,就镜子看来,那张脸看起来还十分的健康,脸颊透出些许浅淡的粉色,并没有她的那般苍白。两者对比起来,她真正的那张脸倒更像是面具多一些。
矣姀放下镜子,对赵徽聿微微一笑,“谢谢你。那位易容师似乎很……世外高人,不管怎么说,我又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元汩他脾气比较独特,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还在军营的时候,他乔装打扮成一个小兵去刺杀将军,未遂后被我识破易容术,从此以后他弃暗投明专心研究各种易容术,誓要专研出一种我看不出破绽来的,但迄今未果,所以每回见到我,他的心情都难免不是很好……”
“……”
矣姀和赵徽聿说了一会儿话,刘言在门口敲响了房门,“赵大人,矣姀……宋玉,可以用晚膳了。”
赵徽聿应了一声。
矣姀想要下床,却又在忽然间猛烈咳嗽起来,她弯腰咳得厉害的时候,感觉有手落在她的背上轻拍……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矣姀把用于捂嘴的锦帕收回袖中,抬眸时看到赵徽聿正在看她,黑眸里有着极为深沉的情绪,“听侍人说你这天咳得听厉害的,出门的时候有带药方子吗?”
矣姀摇头。
赵徽聿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走吧,去用晚膳。”
“好。”
刘言见到矣姀时,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他直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真的是矣姑娘?”
矣姀失笑,“如假包换。”
刘言啧啧称赞,“这看起来也太真了,就像是换头一般……”
矣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