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到这样的份上, 再留在魏府也只余尴尬, 矣姀脚步匆忙地回到听竹园,随意收拾几样自己必须的东西, 转身要走的时候被清兰慌慌张张地拦住,“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矣姀一语不发地绕开她往前走,清兰又追来拦她,矣姀加快脚步,出园门的时候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她后退几步看清来人,绕开他继续往前。
“夫人请留步。”凌胥拦在矣姀面前,面容肃穆, “这么晚了, 还请夫人回屋里歇息。”
矣姀要往旁边走, 再次被凌胥拦住,“请夫人回屋里歇息。”
矣姀面无表情,“如果我不呢?”
“那属下只能先说句对不起了。”
矣姀眉目冷然,“你要打晕我?”
凌胥低头抱拳,“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请夫人见谅。”
“你!”
矣姀冷冷地看着凌胥, 半晌未有动作, 就在凌胥以为她会听从劝告转身回园的时候,女子身子一软,直直地往后倒去……
——
云居院里, 魏老夫人和云纾因说起一些好笑的事情,彼此对望着笑得正欢时,魏知隶走进屋来,“阿娘……”
魏老夫人还没有应答,云纾便已惊喜地站起来,“隶表哥!你怎么过来了?”她故意往他身后看了看,心里暗喜但又装作疑惑地道,“怎么不见表嫂?”
魏知隶笑得有些疏淡,“云纾你先回去衡华园,我有事情要与阿娘说。”
云纾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魏知隶一般都是称呼她为“纾儿”的,今日却称呼她的全名……
再有,他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往日里的亲切温和,今日的看起来甚是客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还有些不甚耐烦。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魏老夫人,魏老夫人轻轻地颔首,她收起表情,对魏老夫人和魏知隶轻轻点头,然后心如乱麻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见云纾离开,魏老夫人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很快便落到魏知隶的身上,“隶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云纾来这里将近一个月,是时候回家去了。”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你为何要赶她走?”魏老夫人笑着煮茶,“我看纾儿这孩子挺好的,乖巧可爱,聪明伶俐,你若能多看几眼,想必定能对她改观。”
“阿娘想要我纳她为妾?”
“有何不可?”
“我不喜欢她,况且,听雨园里也足够多人了。”
魏老夫人不紧不慢,“听雨园里再多人又有什么用?你从来都不曾踏足半步,不过是摆设。”
“今日你特地来说这一事,面色又这般不好,可是珖儿与你说什么了?”
魏知隶微微皱眉
魏老夫人轻笑,“我猜她对你说她又想去岁云山了,对吗?”
魏知隶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握着茶盏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察觉他的小动作,魏老夫人不动声色地道,“她进门时间已经不短,直到现在你都未能留下她,可见她对你到底是无情。隶儿,珖儿人在心不在,你又何必留着她自寻烦恼自我折磨?”
“孩儿心里有数。”
“有数?”魏老夫人把手里的茶盏猛地往桌面上一搁,“我看你已经糊涂了!你别忘了,你当初答应我什么!”
“孩儿没忘。”
“既然没忘,那就让纾儿留下来,过些日子,纳她为妾,为魏家延续香火,承担起你作为魏家长子应该承担的责任!”
“于她而言,为妾是委屈了她,再者,我不喜欢她,不会纳她为妾。请阿娘明日把她送回絮州,莫要耽搁人家的好姻缘。”
“你!”
“若阿娘不愿,明日我来送。”魏知隶语气强硬,少有的毫无回旋余地。
魏老夫人深深皱眉,“隶儿!”
魏知隶站起来往门外走,走了几步,他停下来,“阿娘,我知道自己肩上担着什么责任。时间到了,我自会让阿娘如愿以偿,只是在此之前,请阿娘莫要过多干涉。”
“这段时间里府内的风言议论,我全已知晓。珖儿时间所剩无几,请阿娘以后莫要故意针对她,给她压力,这对她的病情不利。”
魏老夫人猛地站起来,“我针对她?我可是什么都没做,侍人言论是侍人的事情,她若是连这点小事情都无法应对,如何坐得现在的主母一位!”
“珖儿并非无力应对,她只是不想应对。”魏知隶声线极度平静,“再有,珖儿执掌家事处理已久,能不能坐得主母一位,大家有目共睹。”
“你倒是护着她……”魏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厌烦,“只可惜她心里无你。”
言语如刀,魏老夫人自知魏知隶的弱点何在,依旧是选择迎面痛击。
男人颀长的身子微微一僵,过了须臾,才再有声音,“我是她的夫君。那些不好的,无论是已经发生还是即将发生,无论她能否处理应对,我都愿意尽自己所能为她挡下,这是我作为夫君对妻子应有的承诺。”
“即便她心里无我,可我心里有她。只凭这一点,便足以让我倾其所能地护她安好,让她活得快乐一些。”
“可留在你身边,她并不快乐。”魏老夫人又一次一针见血。
魏知隶抿了抿唇,“我知道,但我不能让她白白去送死。”
魏老夫人不屈不挠,“也许相比待在你的身边,她更愿意选择……”
“母亲!”
魏知隶极少称呼魏老夫人为“母亲”,因这一称呼太过疏离,远不如“阿娘”亲近。
只魏知隶已然极怒,魏老夫人只得收敛情绪,但依旧是道,“你这是执迷不悟!”
男人藏在袖子里的手心逐渐收紧,“我知,但我心甘情愿。”
——
魏知隶快步走出云居院,看到凌胥正在园门外走来走去,闻听到脚步声,他骤然抬头看过来,“大人!”
魏知隶停下脚步,“何事?”
“属下依照大人的吩咐赶在夫人出园门前拦下了夫人,但夫人态度极其坚决,与属下对峙片刻后,夫人她……”
“她如何?”
“夫人突然晕了过去。”
“属下什么都没做……”凌胥要继续解释,但见魏知隶已经快步往前走,他即刻跟上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解释道,“属下并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语,但夫人……”
魏知隶少有的面色冷峻,“夫人晕过去以后,你把她安置好然后便过来云居院禀告我?”
“……是。”
“过来多久?”
“大概一刻钟。”
魏知隶的步子迈得更快了,“即刻派人去府外拦截,她应该没走多远。”
“大人,夫人不是在听竹园……”
魏知隶猛地停住步子,眉目生冷,“还不明白?她骗了你。”
凌胥一脸惊懵。
“罢了,你先随我去听竹园。”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回到听竹园,未及进门,便看到清兰慌慌张张地徘徊在屋子外,一见魏知隶,清兰连忙跪了下来,哭着道,“大人,夫人不见了……”
魏知隶朝凌胥看了一眼,凌胥后背生凉,即刻便跑着离开去准备寻人。
魏知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便快步离开。
——
以装晕骗过凌胥,以装睡骗过清兰,矣姀从魏府跑出来以后,为避开那些窥探的目光,她一路直奔国都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要问夜晚国都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什么,那自然是胭脂横行的平康坊。
行至平康坊,融入路上热闹的人群里,察觉身后依旧有摆脱不掉的目光,矣姀随意择取一间青楼,快步走进去。
想来那些跟踪监视她的人尚未得到命令,所以他们一直都只是默默地跟着她,即便她行为异常,或因有人曾对他们叮嘱过什么,此刻并没有人走上来拦阻她。
矣姀知道,这样的侥幸并不会持续太久,一旦有人告知了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再隐而不发。她必须要把握好这一段时间差,争取在他们得令之前,从他们的监视中逃脱。
大昭民风向来开放,女子逛青楼也并非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但以矣姀的衣着样貌,一路上还是有不少的人朝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矣姀径直穿过人群,旁边有衣着暴露的女子笑着看她,她顿了一下,疾步朝那名女子走去……
一刻钟后,矣姀看向镜子里略有些陌生的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那位姑娘的帮助下,她既换了衣裳又换了妆容,此刻的她,若非遇见她的人对她极度的熟悉,否则要在第一时间里就把她认出来恐怕会有些困难。
透过镜子,看到那位姑娘正在盯着她换下的衣钗首饰看,矣姀微微一笑,“若姑娘能带我从比较隐蔽的地方离开这里,这些衣钗首饰就全送给姑娘当做谢礼了。”
姑娘眼睛一亮,“当真?”
那些衣钗首饰的价值合计起来比她这几年接客得来的还要多,对方竟然这般轻易就舍弃,莫非……
眼看姑娘眼里浮上一抹惊疑和纠结,矣姀淡淡地道,“这些于我已是累赘,姑娘若是不要,待会我也是要扔掉的。”
“我要!”姑娘抢声应下,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些不是你偷来的吧?”
矣姀笑了笑,“不是。我……夫君的家境还不错,所以用度比较好。你大可放心。”
“既然你夫君家境不错,你为何要避他?”
矣姀顿了一下,选择面无表情地撒谎,“家中主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是不离开,迟早会被她打死的。”
姑娘眼睛即刻瞪圆,“你家主母竟然这么凶狠?”
矣姀故意露出可怜的模样,“嗯。”
“你夫君不帮你吗?”
“……他现在不喜欢我了。”
一丝惋惜自姑娘的眼中滑过,她仗义地拍了拍胸膛,对矣姀道,“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你且跟我来。”
矣姀轻声道了句谢谢,然后快步跟上她
那姑娘果然是有些门道的。
矣姀跟在她身后一路闷走,等前方姑娘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她们竟然走出了平康坊。
“我有的时候也会趁假母不注意偷跑出来,这里是涧如坊,距离平康坊挺远的了,如果有人来春风楼找你,我会说没见过你的,你大可放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矣姀点头,看那姑娘的身影远得再也看不见,她环视四周,发现那些人果然没有跟上来时,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思量着要找个藏身之所,但矣姀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便觉有什么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矣姀偏头看去,发现是一只……男人的手后,她身子一僵。
“矣姀?”男人的声音清润如珠玉,带着些不肯定,“是你吗?”
矣姀懵了懵,反应过来后她忽然间发力使劲地往前跑,但没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人赶上且拦住。
男人低头看她,“你要去哪里?”
矣姀不肯抬头,刻意换了种声音,“你认错人了。”
说罢她调转方向使劲往前跑,力图要把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赵徽聿甩掉。
她一直很使劲地跑,直到自己的身子快要支持不住才敢停下来。头晕目眩间,她跌坐在巷道里,手掌压着地面连声咳嗽时,身前的月光被人挡住,一片黑影落在她身上。
矣姀抬眸看去,赵徽聿逆着月光站着,模样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矣姀缓了下呼吸,“我跑出来了。”
赵徽聿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只眸光平静地看着她,“要去哪里?”
矣姀迟疑一瞬,没有隐瞒,“岁云山。”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矣姀一怔,“你不问原因?”
“你自己清楚就够了。”
赵徽聿微微一笑,把句子重复了一遍,“所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你确定要帮我?万一被魏大人发现,你会不会……”
“不用担心,我能应付得来。”
“可是我不想连累你……”
“有我的帮助,你的胜算会大大的增加。”赵徽聿平静地陈述事实,“否则,你孤身一人的出逃或许终将毫无意义。”
矣姀已经被说服,但她仍然有顾虑,“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我与他政见不一样,本就只是表面的合得来。若此事被他得知,双方关系或许会更差,但本来就不甚好,倒也不觉得有所失。但此事对你的意义不一样,若能圆你所愿,就值得一试。况且,我们的交情本来就要比我与他的交情要更好,你说呢?”
矣姀已然愣住。
她呆呆地看着赵徽聿时,赵徽聿笑着朝她伸出手,“走吧。再不走,他们或许就要追上来了。”
矣姀眸光几番闪烁,最后,她轻轻地把手搭上去,“谢谢你。”
赵徽聿眼睛弯了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