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矣姀和刘言如赵徽聿安排的那般, 顺利地混入了一列商队中。

商队缓缓驶向城门，又在城门处被拦下, 守门的侍卫走过来逐个逐个地检查通关文牒时，矣姀的心态还是比较平稳的。她相信赵徽聿的安排，她与刘言手里的通关文牒一定是没问题的，只要没遇到魏府的人，她与刘言要从这里脱身应该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情。

矣姀安心地等着守门侍卫的检查，快要到她时, 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来，忍不住绷紧身子的时候，那股令人心惊的声音最后在她所坐的马车旁边停下, 随后矣姀听到马车外响起一道熟悉的且来自于凌胥的嗓音, “通行记录给我。”

城门守卫们点头哈腰, “我们还没有检查完，请大人稍等片刻。”

凌胥的声音与平常里她听到的很不一样，“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凌胥在外等着通行记录的缘故，那些城门守卫为了表现各自的尽忠职守，在盘问的时候把问题问得格外地详细。

“叫什么？”

“宋岩。”

“哪里人？”

“宓州人。”

“此去何方？”

“宓州。”

“做什么？”

“回故居与亲人叙旧”

“何时归？”

“一个月后。”

刘言回答得一板一眼, 守门侍卫核对无误, 把手中属于刘言的文牒交还给了他。

下一刻, 他的视线落在矣姀的身上，“你的文牒。”

矣姀把文牒交给他，看他把文牒迅速的浏览一遍后, 目光在她与刘言之间转了一圈，脸上出现怀疑的神色，“两兄妹？”

刘言点头，矣姀也跟着点头。

城门守卫的目光又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嘀咕着道，“可你们看起来……不太像啊……”

矣姀心里一咯噔。

刘言在一旁笑道，“让官爷见笑了，其实我与我妹妹小的时候长得挺像的，只是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没几年大家就各长各的了，哈哈哈……”

城门守卫也笑了笑，目光在矣姀脸上遛走一圈，他手一动，似是要把文牒交回，但外面不知道怎么的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他脸上闪过些许犹豫的神色，最终选择捏紧手中的文牒，清了清嗓子后问道，“叫什么？”

矣姀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道，“宋玉。”

守门侍卫眉头皱起，“你嗓子有问题？”听起来怪怪的。

矣姀要应是时，刘言代她答了，“舍妹昨晚贪凉，今天早上起来时嗓子便变了，你看她脸颊浮红，此为发热的症状……”

矣姀依言摆出病恹恹的模样，无精打采的模样就像是真的生病了一般。

城门侍卫继续问，“在国都城里以何为生？”

矣姀答，“卖包子。”

“家住何处？”

“永安坊顺数第五家。”

压着嗓子太久，矣姀忍不住咳了咳。

“可以了。”守门侍卫把文牒夹好递还给矣姀，还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是，多谢官……”

刘言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修长如白玉的手已经从外撩起了马车的门帘，与之一同发生的，还有那道温润至极声音的响起，“等等。”

马车内矣姀与刘言迅速地对视一眼，刘言伸手把矣姀护在身后的瞬间，马车的门帘已经被站在窗外的人撩起至可一览无遗车厢内部的程度。

刘言挤出满脸的笑容，“这位……大人，请问有什么事情？”

魏知隶的目光直落在掩藏在刘言身后的人身上，声音缓缓地道，“让你妹妹……清咳几声我听听。”

刘言：“……”

四周像是静止了一般。

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藏于那人身后的人有所动静，魏知隶的眸色愈发地深沉，就在他忍不住要道出那一声“夫人”的时候，一张带着怯生生表情的脸从刘言肩膀上探了出来。

魏知隶一怔。

张脸平淡无奇，还有些圆润，似是怯于他，她一直低着头，下巴处有软肉层叠……

矣姀很瘦，下巴尖尖的，即再使劲地低头也不可能会有那样的软肉层叠……

并不是她。

魏知隶心中掠过失望，堪堪要放下马车车帘的时候，女子又清咳了一声，他骤然抬眸，吓得女子猛地往后缩了缩，小手紧抓着旁人的衣袖，眼眸里一片慌乱……

“大人，赵大人有事找你。”

魏知隶皱眉，虽然有做出回应，但目光一直停在车厢里的女子身上，“何事？”

凌胥摇头，“他没说。”

魏知隶朝某个方向看去，赵徽聿站在那里，眉头微蹙，似是有重要的要紧事要与他说。他朝他轻轻颔首，以示自己已经知晓，然后回头，视线再次落在车厢里，从女子惊慌的眼眸处掠过，最后又定于男人的身上，魏知隶眉间的弧度渐深，“你叫宋岩？”

刘言强颜欢笑，“是。”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小人长得不出众，与大多数人差别不大，大人想必是记错了。”

“是吗？”魏知隶若有所思。

刘言笑得有些谄媚，“小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大人面容气度如此出色，小人以前若是见过，定然记得！”

“大人，赵大人一直往这边看过来……”

魏知隶又看了看躲在刘言身后的人，终是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你们可以走了。”

“是，谢谢大人！”

马车朝城门处驶去，直到出了城门，矣姀和刘言才敢渐渐放松僵硬了许久的身姿。

刘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用手拍心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刚刚那个什么魏大人，气势真是吓人。”

他回身看矣姀，发现矣姀抱腿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张脸居然圆圆的，看起来有些喜庆，他看了须臾，猛地笑了出来。

矣姀抬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这张脸，看起来胖了好多，也难怪他认不出你。”

“……”

——

赵徽聿站在原地，看着魏知隶朝他走过来。

男人神色略带着些许疲惫，往日的温润因此被削减几分，气质里多了几分冷峻。

“赵大人找我何事？”连声音都是极淡的，看起来并不在意。

赵徽聿从袖子里拿出一册薄薄的小册子，“这个给你。”

魏知隶神色不变，“这是什么？”

“矣姀的一些生活喜好。”

小册子只有半个手掌大，合订起来的纸页因时间久远的缘故已经开始泛黄。

魏知隶盯着那本册子，并没有伸手去接，“赵大人为何要把这个给我？”

“昨日在家中整理旧籍，无意中翻出这本小册子，展开一看，发现上面记载了矣姀的喜欢和不喜欢。虽然是多年前的，但对现在来说也依旧具备参考意义。我与她此生有缘无分，既然她选择的是你，我只望你能够好好地了解她，然后好好地待她。”

赵徽聿依旧保持着递册子的动作，魏知隶看他一眼，到底是伸手把册子接了过来，“多谢。”

赵徽聿微笑，“不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

赵徽聿走后，凌胥拿着通关记录过来，“大人，这是今天截至之前的记录。”

魏知隶看着那些记录，并没有伸手接过来，“今天是第几天？”

“第三天。”

“或许她已经出城，或许，她还躲在国都城的某个角落里。”魏知隶负手看向城门处，眸光闪烁不定，“她只是暂时不想见到我，所以躲起来了。”

这些话怎么听都像是魏知隶的自言自语，凌胥无法接话，只好在一旁低着头等候吩咐。不过这一次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魏知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抬头看他，发现他正在小心翼翼地翻一本陈旧泛黄的册子，表情十分地郑重。

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提醒魏知隶根据通关记录做出决策，在细心地看过魏知隶的脸色后，凌胥选择明智地低头继续等待。

这一次的等待，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便结束了。

因为刑部尚书急忙忙地朝这边走过来，人还没有走到跟前声音已经传了过来，“魏大人魏大人……”

魏知隶把手里的册子阖上收入袖子中，抬头看向刑部尚书时，他已经恢复成以往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模样，“严尚书找我何事？”

“急事大事大理寺！劳烦魏大人你现在随我去大理寺一趟，有件事情甚是棘手……”

魏知隶被刑部尚书拉着往前走，凌胥连忙跟上去，“大人，那件事该如何处理……”

男人面目冷静，不见情绪，“既然未知是否出城，那就全面搜索吧，毕竟，她要去的地方，只有那么的一个。”

“是。”

——

矣姀倚着车壁假寐，脑海里想着刚刚出城的那极其惊险的一幕。

她本以为，魏知隶会发现她……

当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许久，在某一个瞬间里，她几乎觉得他就要对着她喊出那声“夫人”，但……幸好最后他没有发现她。

脸上的面皮依旧服帖得几乎要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矣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处的“软肉”，一声轻叹。

其实那所谓的软肉并不能算是软肉，因为只要一上手，即便看起来再像，那也不过是一片柔软的微微膨胀起来的东西罢了。

刘言忽然坐过来，小声地道，“宋玉，坐马车半天，我们改坐船吧。”

虽然刚刚的瞒天过海很成功，但若是对方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以骏马追赶商队，恐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跟上。

矣姀对此毫无异议，“好。”

“那你现在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辛苦你了。”

“赵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应该的。”

“……”

矣姀的神色有些奇怪，刘言挠了挠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最后为什么没有与赵大人在一起，但你放心，赵大人的嘱托我一定会完成，你放心地跟着我就好。”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矣姀并没有想着要多说些什么，只对刘言轻轻颔首，多道了一句谢谢。

——

傍晚，魏知隶从政事堂出来，凌胥跟在他的身边，低声回禀今日的结果，“大人，国都城内没有消息，几乎可以确认夫人已经出城。”

魏知隶脚步微微一滞，“是么？”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今日在城门处见到的那一对兄妹的身影，兄长的面容似曾相识，妹妹的咳嗽声听起来又很熟悉……

难道，他在无意中错过了什么？

今日事务极多，他处理下来已是疲惫至极，魏知隶伸手轻揉眉心，试图让自己再次冷静思考。

想着想着，他眼眸微微睁大，眸光一凛，手指骤然收紧。

他想起来了。

那个男人，虽然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曾在军营里见过他。

当时大昭出征燕国，在军营里，他曾见他站在赵徽聿的身边。

今日城门处，他正在审查那个人时，赵徽聿怎么也……恰好在场？记得他当时眉头微蹙，似有急事禀告，但两人会面，他最终只给了他一本小册子……

不过是一本小册子，何以这般急着要送到他的手上？

莫非，其实他当时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好掩护那个人离开？

“凌胥，你命人去查当年跟在赵尚书身边征战的那个小兵叫什么名字？他如今在哪里，做什么事情，近期可有犯事等情况都要给我查到。”

“是。”

如果那个小兵犯了重罪，赵徽聿掩护他离开，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若那个小兵没有犯罪……

那赵徽聿掩护的便是另有其人。

当时那辆马车里，除了那个小兵外便只有那名女子……

她会是矣姀吗？

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魏知隶清楚地记得她当时是怯缩地躲在那人的身后，小手紧抓着那人的衣袖……看起来似是极为的惧怕他。

不过，她的手……

似乎很瘦很苍白？

与她的略有些圆润的脸一点都不协调，不但是形状不协调，肤色似乎也不太协调。她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但手……却泛着某种病态的苍白。

“凌胥。”

“在。”

“今日你我在城门处遇到的那一队商队，你即可派人跟上他们，遇见那一对兄妹，直接拦下。”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嗷，细节决定成败啊。

矣姀：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