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回到听竹园的时候, 坐在门口小阶上的小桃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 猛地站了起来。
她几步跑到矣姀的面前来, 双眸泛红, 一副几乎是要哭出来的模样, “小姐, 你到底跑去哪里了?明明小纸条上说一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结果你去两个时辰!你知不知道刚刚大人回来见不到你,脸色冷得吓人!”
矣姀有些意外, “你是说魏大人回来了?”
“对,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那他现在人在书房?”
“嗯, 小姐你现在要过去吗?”
“不了。”矣姀摇头, “我要沐浴, 你去准备吧。”
小桃呆愣地看着矣姀, “大人生气了,小姐你不去书房哄一哄大人吗?”
矣姀挑眉反问,“现在这样一身臭烘烘地过去吗?”
小桃眼睛一亮,“那沐浴完再过去?”
“看心情。”
“……”
沐浴过程中, 小桃一直在絮絮叨叨, 矣姀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敷衍。
小桃一开始没有发现,但是后来察觉出来了也就默默地住了口。
矣姀由此得到片刻清净。
泡在暖暖的水里,回想着今日里所得知的一切,万般思绪从心头掠过以后,矣姀最终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酒后误事, 大多是男人不想负责的敷衍借口;而勾引一说,则大多是女人为了顾及己身体面的最好理由。
最大的错处本在男人身上,但是在事实中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男人后来往往没有丝毫损失,倒是女人因着女人之间的相互为难,弱势者的下场反而更惨一些。
说来也有些讽刺。
除却心怀不轨,妄图争宠一事,在别的事情上,为难女人的却又绝大多数都是女人
有言道,同为女人,何苦互相为难?
但是在实际中,同为女人,相比为难男人,有些女人偏偏就是更喜欢为难女人。
矣姀想起上辈子里,赵老夫人便也总是为难她,即便她千方百计地讨好她,因着入门以来无所出,赵老夫人见她也总是冷言冷语。
只是现在想来,她无所出也并非事出无因。
一来,她的体质不容易受孕;二来,她与赵徽聿不勤夫妻之事。
其实有关于夫妻之事,不是她不勤,而是……
赵徽聿那时候不喜欢她,又怎么会乐意与她做这样的事情?反倒是她,傻乎乎的,一直都看不清楚真相,一直都以为赵徽聿是事务太忙,所以才没有精力去做那样的事情……
事实上,若真的喜欢,即便是事务再忙,男人也是会热衷于夫妻之事的吧,便如魏知隶他……
“小姐,该起来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矣姀的思绪。
矣姀有些无奈地看着小桃,“我才泡了一会儿……”
小桃眨了眨眼睛,“天气冷,浴桶里的水凉得快,小姐这样泡着很容易受凉的,若是小姐想要泡久一些,可以去究墨园的汤池,这样泡多久都不会受寒……”
矣姀:“……”
虽然能感觉到小桃所说的话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因着浴桶里的水确实是凉了不少,是以矣姀也没说什么,乖乖地起来站起来穿衣。
待穿好衣裳,矣姀出了净室打算回屋去休息的时候,小桃却拉着她往院门处走,“小姐,究墨园往这边走……”
矣姀:“……”
虽然有些反感小桃擅作主张的行为,但是想到魏知隶生气,矣姀还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一路往究墨园过去的时候,矣姀边走边想,小桃既说魏知隶的面色在当时很不好的,那么魏知隶肯定是生气了。
只是……魏知隶向来喜欢不动声色于人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这般显露颜色?
小桃说魏知隶回来的时候见不到她,脸色更冷了……
如此说来,难道魏知隶生气,事情与她有关?
可是……
魏知隶今日进宫去政事堂处理事务之前,神色还是好好的,傍晚她偷偷出门去之前,他又尚未归来,即便她有做什么事情,也不可能会惹恼他……
若说今日之内,两人之间还有别的不算交集的交集,大约便是在春来到里,她看到他在雅间里和一位姿容秀丽的姑娘对视,记得当时他脸上那笑容当真是温柔得很……
想到这里,矣姀轻轻抿了抿唇。
小桃说魏知隶大概是一个时辰前回来的,算算时间,大概是赵徽聿带着她离开春来到的时候?如果魏知隶正好也是在那个时候离开,也许,他看到了她与赵徽聿……所以才生气?
入了究墨园,再走不远处便是魏知隶的书房。
矣姀因心生些许退意,步伐有所放缓。
小桃察觉,眼带疑惑地看着她,“小姐,怎么不走了?”
矣姀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在脑海里把赵徽聿最后说的那一段长长话反反复复地大概过了几遍后,她轻舒一口气,“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矣姀伸手要推开书房门的时候,书房门正好被人从里打开。
凌胥一脸冷凝,抬脚正从里面走出来。
察觉门外有人,凌胥视线与矣姀接触一瞬,微微颔首以示礼数后,他往后左退一大步,把进出的地方让了出来。
矣姀走进去的时候,察觉凌胥似乎又多看了她一眼,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想要问几句的时候,凌胥已经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书房里没有人。
魏知隶此刻想必是在净室里沐浴吧。
矣姀本要往净室的方向去,但是转念间,她又改变了主意。
男子沐浴用时比较短,她在书房里等魏知隶回来也是可以的。
矣姀本来是坐在美人榻上等魏知隶的,可是等着等着,她由坐改为了躺,再然后,睡意涌上来,她整个人就这样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魏知隶从净室回到书房里的时候,矣姀已经在美人榻上睡得正香。
他轻皱起眉头,脚步轻缓地行至美人榻边,在塌边坐下后,他俯身看那张睡得一无所知的脸,心底情绪翻滚,眸色越来越深。
她背着他和别人行为亲密,如今却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安睡,她是觉得这样的事情无伤大雅还是觉得他因此产生何种想法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魏知隶安静地看着那张睡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春来到的时候,她扑到赵徽聿怀中仰起脸看赵徽聿的情景……
她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另外一个男人?
在她心中,她到底把他这个夫君置于何地?
手指抚上女子的脸,指尖从女子轻柔的眉眼处拂过,看她因被打扰轻轻地皱起眉头,他被情绪刺激,心生怒意,手指的力度在不觉间加大……
终于,女子发出一声小小的哼声。
似是难受与痛苦。
他骤然惊醒,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被人扰了清梦,矣姀有些不悦。
她睁开眼睛,光线涌进来的瞬间,她有些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不过,即使看不清楚,她也知道此刻坐在她旁边的人是谁。
男人的手指不知怎的落在她的下巴处,她动了动,男人慢慢地松开了手指。
矣姀抬手揉了揉眼睛,“你怎么……”
话没没说完便看到魏知隶脸色骤然一变。
矣姀的视线循着他的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处,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怎么就红肿了一大片。
魏知隶的声音沉沉的,其中杂带着隐约的怒意“手腕怎么了?”
矣姀的目光回到魏知隶的脸上,启唇解释,“这是……”
“他弄的对不对?”
魏知隶打断矣姀要说的话,定定地看着她的目光中,失落与愤怒显而易见。
矣姀有些发怔。
她知道魏知隶在生气,但是她没有想过,他的反应竟然会那么大。
而且就他语句中的“他”看来,在春来到的时候,他应该是看到了她与赵徽聿……
矣姀从美人榻上坐起来,坦然地看着魏知隶道,“傍晚我去春来到解惑,路过某间雅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你,遇到赵徽聿,则是在我快要离开春来到的时候。”顿了顿,矣姀接着道,“因为我的眼睛忽然间就看不见了,所以我才拜托赵徽聿带我离开。”
魏知隶薄唇抿紧,一动不动地看着矣姀,“既然看到我,为何不来找我?既然早就离开,又为何过了那么久才回来?”
明明看到他在春来到,可她竟然选择赵徽聿护她离开……
非但如此,她还过了那么久才回到府里来……
他们……
魏知隶的眼底暗流汹涌。
虽然极少能看到魏知隶这般生气的模样,但是矣姀也不害怕。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痕迹,声音不急不缓地道,“我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忽然失明的事实,所以去曲江边坐了一小会儿。”
“这手上的痕迹,是从春来到离开后,街上人太多,我因看不到,总是被人碰撞。赵大人隔着衣袖牵着我,太用力,所以才留了痕。”
“我和他在江边坐了小半个时辰,在此期间,我们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赵大人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说话,所以一直都在一旁自觉地当摆设。”
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清楚,矣姀再抬头的时候,看到魏知隶脸上的暗色依旧没有半分消散,似乎还更暗了,她歪头想了想,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回答魏知隶的前一个问题。
“没有去找你是因为……你多次去春来到,还和那里的姑娘们眉来眼去,也许还有什么别的深入……”
魏知隶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大的变化,他的声音开始回暖,“我没有。”
矣姀顿了一下,但是还是极度认真地看着魏知隶,然后有条不紊地把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语补全,“作为一个有妇之夫,你这样,我肯定是要生气的。”
“因为生气,所以暂时不想见到你,你……可以理解的吧?”
得到矣姀的解释,魏知隶的脸色终于柔和下来。
因着她的最后俩句,他缓缓道,“去春来到一直是与政事堂的同僚们一起去的,我并没有与那里的姑娘们眉来眼去,政事堂的同僚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赵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不生气了。”
又是赵大人……
魏知隶笑容渐淡,“他还说什么了?”
“他和我说你们男人去平康坊各有各的目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目的不纯。”矣姀一脸平静地看着魏知隶,“我知道,凭着你的身份与地位,只要你说一声,无论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有人眼巴巴地给你送来,所以……”
矣姀迟疑了一下。
魏知隶追问,“所以?”
“所以,”矣姀直视魏知隶,“你可以去平康坊,但是你若是与平康坊里的姑娘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姑娘有了什么别的关系,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