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 小桥流水, 檐下悬挂的占风铎在微风中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音, 小池里的荷花初绽微粉, 随风摇曳……
矣姀看着眼前的一切, 心中既惊且惑。
她怎么回到这里了?
她怎么回到……上辈子她在赵家里的居所, 芳朵园?
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
院子里的小桥和流水是当初她亲自监工的, 屋檐下的占风铎是她当初亲手制作的,小池里的荷花也是她亲手种的……
她曾精心布置了这个小院子, 也曾在院子里翘首期盼良人的归来,只是……
终究事与愿违。
屋子里传出来些许声音, 细听之下, 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
矣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到窗边时, 她看到了屋子里的光景。
两女子面对面地坐着,一个素色衣裳,面色苍白,稍显病态, 另一个艳衣裹身, 面色红润, 美艳妖娆。
后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时她刻意皱起细细的娥眉,轻声道,“夫人这里的茶是去年的吧,这旧茶啊, 终是不如新茶好喝,夫人以为呢?”
“待客之道讲究因人而异。”面容苍白的素衣女子浅笑着说道,“周姨娘到底有孕在身,眼下正得宠,否则来我芳朵园,想要讨上一杯旧茶喝,也是有些困难的呢。”
周络乐脸色一变,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女子,瞬间里想到什么,她又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来,“昨日夫君自钦州回来,妾本以为夫君昨晚会宿在夫人处,哪里想到夫君直接宿在了书房……听闻夫人昨日里盛装打扮一番,煞费苦心得很,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妾心里都替夫人觉得惋惜。”
“我看你是高兴得很,说什么惋惜,现在又没有外人在,周姨娘你又何必虚伪如此?”素衣女子面容淡淡地说完这一句,稍顿须臾,话锋猛然一转,她直直地看着周络乐,笑道,“也是,周姨娘到底是个姨娘,自然不若我这个正妻说话来得自在些的。周姨娘若不虚伪一点则容易落人口实,一旦被人抓住错处,可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不是?”
周络乐抬手在自己的小腹上轻抚几下,而后眼带挑衅地看着对方,“夫人此言差矣。夫人可是忘记了?前日里妾故意推你一把,累你失手碰倒了老夫人屋子里最贵重的一尊瓷瓶,你被老夫人罚跪在祠堂半天,妾可是毫发无损呢……”
“你就只会使一些不见得光的小手段罢了……”
“不见得光?”周络乐笑得恰到好处,“妾当时做那动作时可是光明正大得很。你以为老夫人那么精明的人是瞎子么?她当然也是看到了的。可是,看穿一切的老夫人却选择站在妾这一边,夫人可知这是为什么?”
眼看着面容淡定的女子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周络乐笑得有几分得意,意味深长地道,“可见,即便妾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有这个孩子的庇佑,妾一定会安然无事的,夫人说是不是?”
素衣女子扫了一眼周络乐的肚子,面色愈显苍白。
得到自己想看到的结果后,周络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老夫人如此,夫君亦是如此。听闻夫人与夫君自幼相识,是青梅竹马。在妾看来,夫君对夫人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否则见我如此欺负夫人,夫君为何一声不发?”
“他太忙,我并不愿用这样的事情去烦扰他,你别以为你……”
“是吗?”周络乐占尽上风,气势也甚是逼人,“夫人是真的不愿意用这样的事情去烦扰夫君呢,还是因为见不着夫君所以没办法烦扰呢?不知道妾有没有听错,府里的下人都在说夫人去书房寻过夫君几次,夫君都没有见夫人呢……”
“他只是……”
“若夫君心里当真有夫人,怎么会不愿意见夫人呢?又怎么会愿意与妾欢好,甚至还让妾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呢?夫人直到现在都还不愿意看清楚事情的真相,还想要一直自欺欺人下去么?可惜啊,夫人想要继续,夫君却明显是不想要配合了呢,夫人难道没有看到夫君在看到你时那总是不耐烦的神色么……”
“你……”到底被对方的话语刺激到,素衣女子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
“大人在外奔波辛劳,回到府里自然是想要看些赏心悦目的美人美景的,夫人的面容如此憔悴,还是多多在屋子里休息吧。妾不打扰夫人休息,先行告退了。”
周络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不断咳嗽着的素衣女子,嘴角一抹轻蔑的微笑。
正妻如何,偏妾又如何?
即便为妾,矣姀她这个被赵家明媒正娶来的正妻还不是被她狠狠地踩在脚下?
素衣女子勉强止住咳嗽,抬眸看向周络乐时她眸光微微泛红,嘴角勾着一抹冷笑,“周姨娘你也只能得意这剩下来的几个月了,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你可别忘了,他唤你‘姨娘’,但他唤我的却是‘娘亲’。我想那个时候你会更加明白,妾,终究只是妾罢了!”
“你现在能在府里横着走,不过都是仰仗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是积德一些,免得祸及孩子,失了这后半辈子的倚仗!”
周络乐心中一慌,她用手护住肚子,“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素衣女子浅笑一声,轻若鬼魅,周络乐打了个冷颤。
“我不想要做什么。”素衣女子的声音幽幽的,“你最好别逼我做什么。”
……
傍晚时分,一男子快步走进芳朵园。
男子身形颀长,面容白净,一身竹色便服让他整个人显得隽秀异常。
他才一进屋,屋里的女子脸上掠过一丝惊喜后,便急忙忙地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不曾料到他会忽然踏足这里,想起自己因病疾面容憔悴,此刻又不曾上妆,一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容,但想到自己已经多日没有见到他,犹豫一瞬后,抵不过想见他的欲念,她慢吞吞地放下袖子,神色可怜地看着他,“夫君……”
男子面容一滞,静默了一会儿后,他浅淡开口,“周姨娘向我哭诉,她好心来找夫人说话解闷,但是夫人却恐吓她,累她受惊做了噩梦险些动了胎气……”
“你相信她的说辞,此次来是找我兴师问罪的?”女子的眼睛迅速地红了,里面水光摇摇欲坠,“赵徽聿,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她到底对我说了什么!”
“周姨娘说她与夫人说的都是些闲话,但是夫人太过于……”
“够了!”
女子出声喝止赵徽聿的一瞬间,后者的面色迅速沉了下来,“你……”
女子强迫自己冷静地看着赵徽聿,“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想的全部都是周姨娘,可是赵徽聿,我也是会难过的。你当初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听从爹娘的意愿娶了我?既然娶了我,又为何如此作践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算不得是一个人,不配得到你的尊重么?”
“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如何不尊重夫人了?”
“你如何尊重我了!周姨娘三番四次地陷害我,你无论看没看到都当做没看到!她颠倒是非黑白,你也由着她胡来!你甚至还不愿意见我,让我屡屡吃闭门羹!你这般对我,我以何在府里立威?如今这府里,谁还会听我说话?便是连一个小小的下人,也敢甩我脸色!你这不是作践我,又是什么!”
“你冷静一点,我……”
“你让我如何冷静?赵徽聿,你知道不知道,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嫁给了你!”
失控的争吵过去后,屋子里有种死寂在蔓延开来。
男人静立在一旁,脸色极差;女子扶着手边的茶几,泪如雨下。
沉默良久,男人转身要走,女子察觉,步子踉跄地从身后抱住他,“夫君,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男子伸手去拉开女子的手,女子神色绝望,“赵徽聿,你不能走,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要抛下我……”
男子皱着眉头,低头拉开女子的手后,他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子。
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他微微偏头往窗边看了看,矣姀在骤然间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一惊,眼前的光景不知怎么的在突然间变成了一片雪白……
满目的雪白色。
矣姀眨了眨眼睛,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入鬓发里。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冰冰凉凉的湿了一大片。
矣姀看着指尖的泪水,目光有些怔松。
她刚刚做梦了。
好像是梦到了一些上辈子里的事情。
梦中的女子哭得伤心欲绝,矣姀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在一旁冷眼旁边,没想到……她自己也跟着哭了。
眼前的雪白色有着微微的起伏,矣姀后知后觉她看到的应该是……魏知隶的中衣。
往后拉开些许距离后她仰头往上看,男人正垂眸看她,面无表情。
四目相对须臾,矣姀吸了吸鼻子,男人眉宇之间滞着的冷意只多不少,“夫人做梦了?”
“嗯。”
“梦到什么了?”
“梦见上辈子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男人冷着脸追问的态度让矣姀心中泛起某种异样的情绪,她直视魏知隶,发现他真的在生气后,她轻蹙起眉头。
为什么一大清早就要这样冷着脸审问她?
她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梦见什么了?”
魏知隶坚持的追问让矣姀心烦气躁,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想了想后冷静地道,“梦见周络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赵徽聿……”
“赵徽聿如何?”
矣姀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陈述那样的梦境,她迟疑的时候,略带着纠结的神态落入魏知隶的眼中,让他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良久后,矣姀轻轻道,“我梦见赵徽聿维护他人。”
“还有吗?”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矣姀怔然。
男人眸光黑沉如夜。
魏知隶的眸底明明是安静的,但是矣姀看着却觉得,她似乎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了风浪四起的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