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得似乎是有些远了。
魏知隶抱着她走了好一会儿都还没有回到驿站。
矣姀在他的怀里, 视线无处安放之时, 呆看了须臾他衣裳上的暗纹后, 她装死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听到了一声“魏大人。”
很熟悉的声线。
说话的人是赵徽聿。
矣姀想要睁开眼睛, 但是想了想又决定暂时不睁开。
这样的情况下, 与赵徽聿目光相对,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倒不如继续装睡。
“公主她……”赵徽聿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魏知隶垂眸,“大概是累得睡着了。”
“可陈太医已经侯在公主的房间里了。”
“无妨。”
一路上楼进房。
被魏知隶轻放在床榻上时, 矣姀依旧闭着眼睛。
可察觉到有人在掀她的裙摆时,她猛地睁开眼睛的同时凭着感觉拿开了落在自己脚腕上的手……
“公主……”
有着陌生面孔的侍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跪倒在床边的踏板上。
房内众人的视线也因此不约而同地落在她的身上。
矣姀攥紧自己手里的裙摆, 忽而直直地看向魏知隶, 毫不客气地道, “你先出去。”
魏知隶的脸色微沉。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滞。
沉默了好一些时间后, 似是妥协,魏知隶终于抬步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路过赵徽聿的身边时,他停下脚步,道, “赵大人, 我有话与你说。”
赵徽聿看了一眼矣姀, 点了点头,然后随着魏知隶往房门外走。
房门被赵徽聿关上的时候,矣姀松开了自己的手。
跪在踏板上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生怕不小心会惹了她不高兴而小声地请示道,“公主, 陈太医需要查看你的伤势。”
矣姀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侍女于是诚惶诚恐地掀起她的裙摆些许。
大约是她脚腕处的情况已经惨不忍睹,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矣姀在自己将要看清楚脚腕处的伤势前移开了视线。
脚腕处的情况如何,她不想看。
反正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倒是陈太医在处理她的脚腕伤处后,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公主,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若是不爱惜它,到头来,受苦的人还是你自己。”
陈太医是一路来帮助她的人,矣姀心里对他很敬重。
是以在他这样说了一句后,矣姀惭愧地表示她以后会好好地爱惜她的身子的。
因为伤势太过于严重,陈太医在离开前再次留下了好几瓷盒的膏药。
他甚至还开好了退热的方子,言矣姀夜晚里也许会发热,让那伺候她的侍女一旦发现她有任何不对劲的情况都要及时告诉他,他会吩咐好侍人把提前煎好的药送到房间里来……
陈太医走后,矣姀看了看自己再次被包裹成粽子一般的腿,然后看向那个正在给她倒水的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山茶。”
“你原来是在哪里伺候的?”
“魏大人处。”
水杯正好端到了她的面前,矣姀闻言接过水杯的动作稍有一滞。
“怎么了?可是太烫了?公主想要喝比这凉一些的……”
“无事,这样就很好。”
把水杯接过来,喝了几口水,矣姀在把水杯递回去山茶的手里时,对她道,“山茶,你去帮我把魏大人请进来,我有事要与他说。”
“是。”
魏知隶很快便被山茶引进了房间里。
矣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说,“本宫想要换个侍女。”
魏知隶闻言看了山茶一眼。
山茶大惊,连忙跪倒在地,“公主,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情,让公主……”
“与你无关!”矣姀打断她的话语,“你是魏大人的侍女,本宫不想……不能让魏大人无人照顾。”
魏知隶沉默。
矣姀也沉默。
整个房间里在刹那间只剩下了一种声音——山茶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时发出的不稳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后,魏知隶微微抬手,“山茶,你先出去。”
山茶如获大赦,“是,魏大人。”
山茶走了。
看了一眼被山茶阖上的房门,矣姀拉过被子转身朝床榻的内侧躺下。
“魏大人若是不同意那便算了。”
矣姀的声音闷闷的,“本宫觉得累了,魏大人可以退下了。”
静待了半晌不见那人有动静,矣姀皱了皱眉头,正要把话重复一遍,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床上落座。
她的身子陡然一僵。
“脚还疼吗?”魏知隶问。
看不见说话的人是何种表情,矣姀的身子紧绷得厉害,“……还好。”
“为什么不要山茶伺候?”
“……本宫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矣姀咬牙,决定实话实说,“她是你的侍女。”
“山茶做事细心,也懂得如何按摩,于你的脚腕康复大有益处,你为何……”
“我说了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
矣姀的情绪有些激动,“魏大人,你能不能先出去!本宫现在的心情实在是不好,很需要安静地睡上一觉……啊,你做什么!”
遮盖在脸上的被子忽然被人掀开,矣姀被那突如其来的光吓了一大跳。
反应过来后,她迅速地躲到了床榻的角落里,双眸警惕地看着突然对她做出此种举动的魏知隶。
魏知隶神色温柔,“我想要看一下你的脚腕。”
矣姀忍不住把受伤的脚腕往里收,“不可以。”
女子的脚是不能给外人看的。
更何况魏知隶还不是大夫。
魏知隶静静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矣姀,一双黑眸之中,情绪翻滚得厉害。
良久,魏知隶双眸暗沉地说了一句,“你此番回来,变化不小。”
矣姀抿着唇,神色清冷地回他,“我没变。”
“没变?”魏知隶低低地重复,再看向她时那脸上温柔的表情已然不再,“是对他人不变,还是只对我改变?”
矣姀毫无忌讳地坦然承认,“只对你改变。”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所做的一切。”
魏知隶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中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怪你。”矣姀低着头,“虽然不怪你,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和你相处。”
所以,方才的她才会对他展示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的一面。
她的坏脾气,她的冷漠,她那明知会伤人但是还是要坚持说出口的言语……
她不管不顾地把这些展示出来,仿佛是要为了与他划分彻底的界限。
话说完了,从此她在这一头,他在另一头。
他们之间,永远都会隔着无可跨越的鸿沟。
再也不复从前。
“你不该如此对我。”魏知隶忽而站起来,他甚至是微微蹙着额看向矣姀,“让你陷入如今境地的人,并不是我。”
“事情已经是如今模样,再去追究原因也无甚意义。”
矣姀的眼底一片空寂萧凉,“魏大人既然要坚守自己的指责所在,又何必介怀我对你是何种态度?”
想来也是觉得满是讽刺。
他苦心孤诣地防备她逃跑,把逃跑的她抓回来,现在却又不愿意看着她对他冷着神色……
也是,他这样的人,始终站在高处,恐怕是受不了别人对他突然的改变吧……
“你也会这样对他吗?”
他?
反应过来魏知隶口中的他是谁后,矣姀陷入了沉默。
魏知隶言有所指。
他是想要和她说,她之所以会被选中代替常乐公主嫁往北际国,是因为赵徽聿?
如果常乐公主不喜欢赵徽聿而喜欢的是另有他人,也许她便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说话。”魏知隶坚持,“你也会这样对他吗?”
矣姀讨厌被逼迫。
可是她眼下正在被人逼迫着回答他人的问题。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魏知隶,语气中暗藏怒绪,“魏大人,这与你无关。”
魏知隶脸色一变。
即便这辈子里她是因为赵徽聿的青梅身份而陷入了这场替嫁困境,她也不会对赵徽聿心怀怨恨。
因为这一辈子,她亏欠赵徽聿甚多。
其实,这也不是赵徽聿的错。
她如今的困境,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以主宰她命运的人造成的。
和赵徽聿有关又无关。
“我想知道。”
“但是我不想说。”
眼看着魏知隶不复往日的温和,整个人都开始散发出气势逼人的冷意时,矣姀却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她反而是觉得有些好笑,“魏大人,你坚守你的职责,我坚持我的选择。这两者,并不冲突。”
“不冲突?”
“是。”矣姀甚至微微一笑,“因为我们都在做对于自己来说是正确的事情。”
立场不同,做法不一。
各为其是,不够深爱。
这是她与他,即使对彼此有爱,但是却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原因。
“若我说,这两者冲突了呢?”
魏知隶的语气有些异样,不过矣姀没有听出来。
听了他的问题后,矣姀便自顾自地回答,“若是魏大人以为这两者冲突了,那便冲突了。”
“那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魏知隶的眼眸之中徒生希冀。
矣姀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会。”
魏知隶眼眸之中的希冀于是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
“魏大人都问了我好多个为什么了……”矣姀神色冷淡,“魏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位高权重,难道连这点简单的东西都想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魏知隶收紧手心。
“既然魏大人不懂,那我便直接告诉魏大人好了。”
矣姀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凉薄的笑容,“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更一章……
————
啊,从今天开始,我又要开始写毛概的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