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声最终被找到的时候,是在京郊的一家驿站里。
京兆府接到报案赶过去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正是通缉多时的秦声,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秦声就吊在房间的正中央,眼睛几乎只剩眼白,向上翻着,瞪着门口,舌头从口中探出来,似乎要坠向地面去。京兆府那些见过世面的官吏一推开门心中都是一悸,听闻店小二早上来送水的时候,推开门,手上的盆子都直接飞了,连带热水一起砸到脚上,现在还肿的走不了路。
京兆府派人验了尸,勘察了现场,走了个过场就把这烫手山芋急忙扔回给大理寺。
常洛站在旁边看仵作二次验尸,京兆府那边给的结论是自杀,怕是也没好好看过,匆匆转手,她倒是也没指望大理寺的仵作有什么新发现,就算有,莫非她还要指责是当今圣上硬将这屎盆子扣在秦声头上的?
赵青若真以为是秦声做的,到这儿也算有个交代,知道了真相,未必有什么好处,有这一个就够了,为这烂摊子再搭进去一条人命,不值得。
“死者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且与房间里那条纹路相同,可以确认不是先勒死再被人吊上去的,身上也没什么打斗的痕迹,初步来看,是自尽的。”
常洛看向一旁站着的付子欣,“大人怎么看?”
“已经叫段锴他们跟着京兆府的人去看现场了,先不急着下定论,他们回来之后再说。”
下午的时候,段锴跌撞地跑回来,到付子欣何常洛面前,一只手撑着公堂的案几,弯着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另一只手比划着,却喘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付子欣递他一杯茶,“喝口水,跑这么急干什么。”
段锴端过来一口气喝光,“秦……秦声,他……”
“不是自尽的。”
就在常洛和付子欣贯气凝神等着段锴下一句话的时候,后面悠悠走来的吴思敬把他的话补上了。
段锴呸了声,“你能不能别抢我话头,我这么急跑回来……”
吴思敬微带嫌弃,“欲速不达。”
“为什么这么说?”
常洛几乎是下意识地问,燕轲要灭口必然会做的滴水不漏,就算有漏洞,也不至于明显到段锴他们一去就发现了破绽。
“我们将秦声踩的凳子扶起来发现,以他的身量,那绳子位置有些高。”
段锴连忙将话抢过来,“本来一开始是没发现的,毕竟秦声的尸体不在那儿,但我们查的过程中,发现落了土的窗棂上有半截脚印,落土不重,所以那脚印也不太明显,而且那个位置窗户一开关都会蹭花脚印,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就只能勉强认出是个脚印了。”
他喘一口气,继续道,“然后,我们就觉得不对劲,特意将秦声的验尸报告拿来,秦声七尺多一些,吴思敬比他高将近半尺,站到凳子上,头刚好套到绳圈上,这个距离秦声倒不是够不到,只是如果这样的话,他要是自尽,就必须……”
他努力踮起脚来。
“用这种姿势。”
付子欣“嗯”了一声,“按常识来说,上吊自尽通常会选择一个够的到的位置,踮起脚来,有可能是绳子不够长,或者是找不到更合适的垫脚的东西。”
“垫脚的倒确实没了,都是这样一般高的凳子,不过绳子倒是宽裕。而且如果真是这种姿势,他吊起来之后几乎就只有脚趾能与凳子碰到,很难踢倒凳子,顶多只能让凳子移位,但那凳子倒的地方稍微有些远。”
破绽百出!
虽说都只是些细微之处,但也都是关键之处,燕轲的手下人怎么会注意不到?
“可还有其他发现?”
“暂时这些,剩下的,我让下面的人再去细查了。”
常洛扭过头,“大人,秦声一案按理来说应当交由三司会审,如今秦声作为最大嫌疑人被人所杀,凶手尚且不明,还是上报邢部为好。”
这案子显然燕轲要接手,那把这案子丢给姜希明,把局面交由燕轲掌控,她已经不想蹚这趟浑水了。
“理是这么说,只是邢部……”
“如今大理寺将该收集的证据收集了,做好录证,大理寺留底一份,上交邢部一份,上呈圣上一份,如此,邢部也做不出什么手脚来。”
付子欣点头,“段锴你们做好录证,准备了,本官去上交邢部,常大人你去递交给圣上。”
常洛摸摸鼻子,“还是大人去递交圣上吧,下官越级上交不好,邢部那边交由下官,原本就该下官与邢部那边交际的。”
付子欣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同意了。
然后她去邢部的时候,就“愉快”地碰到了姜绍。
邢部尚书徐镇江,是姜希明那一方的人,吴广元案子的时候她来了一回,对这人实在喜欢不起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子,然而比起去燕轲那儿,倒还不如来这儿,反正以后也少不了要打交道。
没想到的是在这儿碰见了姜绍。
对于姜绍的印象,不过就那相看小宴上的短短一瞥,他甚至都没见过自己。但她还就真不想看见他,对这人没什么好感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她跟姜家人牵扯太多,几乎没一个不跟她牵扯的。
剪不断理还乱的,她现在看见姜家人实在头疼。
姜绍晃晃荡荡走过来的时候,特意多看了她两眼,“常洛?”
穿着公服在邢部里晃悠的女子,估计全熙平除了她也很难找出来第二个了。
常洛被认出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姜大人。”
姜绍“嘿”了一声,“你认得我?”
“见过。”
那姜绍的眼神在她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看得她直起鸡皮疙瘩,“穿上官服了倒别有可人滋味,这做官也累,当初你嫁与我,何其美哉?”
常洛听着他自说自话,觉得好笑,“不美不美,姜大人家妾室太多,承受不起,怕是要比做官还累,像姜大人如此的,该娶一门贤妻,肚量大的,下官气量小,一忍不住,恐怕大人家娇滴滴的美娇娥就要少那么一两个了。”
姜绍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两声。
“姜大人还有事吗?没事的话,下官就先行一步。”
“常大人请。”
看着常洛走开,姜绍在她背后嫌恶地啐了一口。
“大哥,你看见了,那个贱人有多趾高气昂。”
一袭鹅黄色羽轻衣露了角在外面,随后女子施施然从树丛里走出。
原是姜绮。
“这女人先是勾搭圣上,见是不成,又来勾搭右相,人家看上的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哥你这样的官儿人家瞧都不带瞧。”
姜绍横她一眼,“你少落井下石。她瞧不上?就她,说是什么帝京第一大才女,当个几年官儿,人老珠黄,看看谁还要她。”
姜绮凑近过来,“要我说,那可不一定,那贱人手段好着呢,先前皇上差点教她勾了去,还好长姐发现的早,早早给她了点儿苦头吃,哪成想她又盯上了右相。”
姜绍听出她的话外意,“那你想我做什么?”
“大哥难道不想整治整治她?瞧她每天的那个样子,要我说……”
姜绮凑近他耳边,有微弱的语声,飘过树丛,散到风里。
遇见姜绍这个小插曲倒是没怎么让常洛在意,第二日秦声的案子便移交给了邢部,常洛带着一行人,将证据、卷宗以及秦声的尸体一齐送往了邢部。邢部大张旗鼓地开始搜查凶手,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干事情还是虚张声势。
不过在常洛眼里已经无所谓了,燕轲的眼睛早就盯在了上面,他恐怕是更希望这些人只支个空架子,到时候治罪的时候就更容易。
早在秦声“逃跑”的时候,姜希明的处境就已经开始被动了,更何况秦声还不在他手里。
她在做之前的案子的笔录,秦声的案子一交,他作为嫌犯的凶杀案在后续自然也要移交邢部。写到秦声逃跑的地方的时候,她想起段锴的描述,他们当时去叫门的时候,秦声从后门逃跑,此事是有很多仆人看见的,大理寺也留有询录,不可能作假,秦声是自己逃跑无疑。这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秦声的性子不像会跑的人,更何况那人根本就不是他杀的,他在怕什么?
常洛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她被之前的事情搅乱了视线,却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燕轲为什么要杀秦声?
如果要灭口,也不是在这种时候,把秦声藏到姜希明的地方,伪装成搜捕的时候误杀,岂不是更好?栽赃,灭口一举两得……
还是说……
她努力想要捕捉刚才闪过的那一丝想法,却又有什么阻挡着,阻挡着她向那个方向想,她原本以为燕轲想要借着赵青在文人中的声望来打压姜家,可眼下看来,并不简单,这盘棋,恐怕,是盘大棋。燕轲的打算,是不想让姜家再有翻身之地了。
如果真是这样,萧衍和姜希明两边,恐怕都要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