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乾安十三年,禹州大营再次**,士兵占领禹州城,到任不久的禹州知州闻讯连夜出城,知州前脚刚走,跟着禹州城就被攻破,城池沦陷,州府衙门被屠,禹州城封城,民众死伤不知何数。
两只黄鹂在树枝上啾鸣,其中一只将头埋在羽毛下,轻轻地啄了啄,然后偏过头去,有些好奇地探看寂静无声的大殿。
几十个官员在这已经有些微凉的天气里,站出了满身大汗。
燕轲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到了萧衍身上。
“右相。”
大殿中又静了一分。
“朕记得,新任的禹州知州,是你举荐的。”
“是。”
“连续两任,都是从你吏部出去的人,此事,该如何说?”
第一任知州克扣军粮,导致军营哗变,第二任得到消息,不先组织百姓逃难,弃禹州城于不顾,临阵出逃。
用人不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同样的错误,一连犯了两次。
右相这次的把柄,留的大了。
“臣识人不当,自当领罚。只是如今禹州之事,事况紧急,应先准备此事对策,待此事了结之后,臣再由陛下发落。”
“那右相有何看法?”
萧衍狭目微晗,若有若无地扫向姜希明,“禹州大营军士之前已经归顺,温侯也已经处理好军粮的补给事宜。到如今不足一年的时间,按理说没有理由再次变乱,更何况此次占领禹州城,与造反无异,死罪一条。实在来得蹊跷。”
“臣也如此认为,禹州军士这一年来与朝廷并无积怨。禹州地处偏远,圣意难达,又接近关要。这次反叛,臣以为,有人在背后挑唆。”
常显站出来,难得没有反驳,接了萧衍的话。
一时间,朝堂里议论声不绝。
燕轲眼中意味不明,这件事到底是谁在做,恐怕就是萧衍和他最清楚了,这边刚打算用秦声来整治姜希明,禹州那边立马就有了异动。这老货,越老倒是越沉不住气了。
“今年开春的时候,朕听闻了一个消息。”
议论声忽止,燕轲身子前倾,整个人抵在案上,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锁住了下面站着的每一个人,“北越六皇子于四月初时潜入帝京。”
针落闻声的寂静在空气中凝结了短短一瞬,乍然崩裂。
“四月初?如今都已经九月了……”
“怎么如今才说!”
“北越六皇子?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狼子?那……”
燕轲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坐回原位,凤眸斜挑,眼中多了笃定、了然的颜色,“诸位爱卿稍安勿躁,如今六皇子已经被朕秘密收押。今日提及此事,不过是因为朕怀疑,禹州大营哗变,与此事有关。”
四个月前——
答阑尔再次到街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茶馆儿柱子上系着的红布条,他只是扫了一眼,马上就从茶馆绕开。
和常洛说过话的事情他没有告诉王子,他知道如此贸然和熙平官员搭话,极度不明智,王子知道后一定会大发雷霆。但丢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他和兄弟们已经找了快一个月了,丝毫没有音讯,如今这女人单纯,只当他们是行走客商,果然帮了他们大忙,这么快就有了消息,等找到了,他就可以和王子还有那位交代了。
等到他第二日去的时候,却一直没有等到常洛,开始只是以为常洛迟了,后来却越来越惶恐自己被算计了,他叫来小二,问门口柱子上的红布是谁系的,小二纳罕地看他一眼,道是老板今年的本命。
答阑尔这才放心,竟是自己弄错了。他往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跟着他,很快离开。
就在他离开不久,几道身影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跟了上去。
“殿下,大人让属下来问您,东西是否已经找到?”
万俟弘眼中晦暗不明,“没有。”
“此次带的东西是我们与熙平朝廷内谈判的筹码,如今一丢,我们将失去谈判的权力。大人让属下告诉您,您的第一次任务就遇到如此惨重的失败,让人无法信任您的能力。大王子在这方面想必更加优异,应允给您的帮助已经就此作废,大人等待您回去对此事做出解释。”
“回去告诉大人,这次的事情本王子会想办法处理,不会让这次熙平之行白费。我们之间的协定,还希望他好好考虑一下。北越需要一名英勇的王。”
那名使者离开后,万俟弘大大灌了一口水。
谁?谁将此事告诉思勤的!
“答阑尔呢?”
……
“回禀圣上,按照常大人给的信号,已经找到了那群北越人的所在,就在城西的商馆内。由一名男子领头,已经核查清楚,是北越六皇子。”
燕轲搁置下手里的笔,如今北越老王年岁已大,有意设立王储,六皇子和大皇子争得不可开交,正在此要紧之时,居然带着人远离北越,秘密来到帝京,究竟有何图谋?如果按照常洛所说,那些人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正在寻找,而偷窃之人又在大理寺……
他们很可能与朝廷之内的某些人有所勾结。
同时刻,右相府内,有人宽袖紫衣,侧卧榻上,姿态风流闲散,眼中的森然却让嘴边那抹看似慵懒的笑意凉彻如雪。
“燕轲找到了?那既如此,有些东西留在那老东西手里想是也没用了。姜家……早该从这朝堂中滚下去了。”
四月十五,阳光正好,帝京中百姓交相到城郊踏青,这一日,城内举办了大规模的文人游园诗会,留下许多传世佳篇,这一日,帝京内明媚欢快,这一日,北越的六皇子从商馆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
姜希明脸色阴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属下。
“你说,东西丢了?”
“是,是……”
如今北越老王身体抱恙,大皇子,六皇子都对熙平虎视眈眈,他手中的东西,是可以利用北越强大兵力达成目的的依凭,他手下的人驻扎边界,冒着多大的风险交涉数次,才换来北越六皇子入京来谈的机会。如今倒好,东西丢了,六皇子失踪,他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被皇上盯上了。
“来人,把二小姐叫过来。”
巴掌大的窗户里透进来极微弱的光,照在牢房里因为长期不见天日而显露出苍白的一张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被关了多久,除了每天的例行审问,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间牢房,没有人来看他,也没有人来救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么人关在了这里。整个牢里,只有他一个人,门外不时走过的看守,无论他大吼大叫,威逼利诱,甚至都不会往他这儿看一眼。
墙壁光滑到用石头划刻都留不下印记,开始他还在算进来的日子,后来有几天天是阴的,屋子里几乎就是黑夜,他无法判断过了几天,只知道他到这里,最少也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外面的形势瞬息万变,他在这里这么久,他和思勤的协定恐怕早已作废,说不定他的大哥都已经登位了,他却仍在这里,吃着馊掉的饭菜,被人像畜生一样抽打。
万俟弘靠在墙壁上,耳朵突然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与平常不同的声音。他一下子从床上翻身下来,盯住台阶口。
脚步声越来越大,一个华服男子被人簇拥着走了下来。
“六殿下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些许调笑的味道。
如鹰的目光锁住来人,在他身上搜刮了一遍,捕捉到了他腰间的配饰,“你是熙平的皇帝?”
燕轲笑着走近,“不错。六殿下不远万里,来我皇都,朕怎敢怠慢,都不好好招待招待六殿下,让殿下屈居商馆,和那些末流住在一起,岂不显得我熙平没有礼数?这玄铁牢是专门用来关押重犯的,都好几年没用了,特意打扫出来给殿下。”
万俟弘冷笑一声,“那还多谢了陛下的盛情招待。”
“朕这里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不知殿下想听哪一个?”
万俟弘盯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
“那朕便先说坏的,因为你不在,北越的形势已经一边倒,摄政王思勤辅助大皇子,如今老王已将其立为王储。”
燕轲看着对面人眼中隐含的怒意,不在意地挑挑眉,“殿下息怒,朕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好消息便是,熙平可以出兵助你夺取王位。”
万俟弘并未露出喜色,反倒目显鄙夷,“借我之手除掉我大哥,到时你们熙平深入我部,趁我根基未稳,再除掉我是吗,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陛下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盘。”
“非也非也,殿下错想了,这般交易对殿下自然不公,朕所提出的合作,殿下定会觉得也极好,绝不会让殿下吃亏。”
后面的人给万俟弘递来一份纸卷,他看过后,心中疑惑更甚。
“为何?”
“殿下那位大哥为人阴狠,朕实在不喜。况且,他代替殿下的位置和我朝内的一些人达成合作,攘外必先安内,殿下只要答应纸上的条件,其余自不用管。”
万俟弘微一思索,便将手指咬破,摁在纸下,紧贴着玉玺印下的红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