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替疼晕过去的慧娘诊了脉,二话不说就开始收拾诊箱。对于马存善问他的话,则答道:“马爷,如夫人这病老可实是诊不出来,还请马爷另请高明罢。”
悦尘音先是一愣,随即心就沉了下去。这不过是大夫碍于马存善的颜面,不好意思直接说要马家准备慧娘的后事,所以自贬医术罢了。
马存善也没料到连慧娘也保不住,左脚踩了右脚一下,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大夫,真的再也没有办法了吗?若是能救,不论大小,我马存善都以白银千两相谢!”
那大夫沉思了一番,咬牙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风险太大。”
马存善听了,犹如抓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捉着大夫的手腕,道:“什么办法?”
“小孩儿不过五个多月,即便是生下来也养不活了。”更何况胎儿早已胎死腹中,后面这句话大夫在心里补充说完,抽出手腕,道:“只这大人若是救治得及时,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夫的话打掉了马存善仅存的希望,怔在当场,道:“怎么会这样呢?”昨日下午他来看慧娘时,儿子不都还好好的吗?还隔着肚子踢了他好几脚……
大夫一脸的同情,道:“马爷,要救如夫人得快。再拖上小半个时辰,即便是大罗金仙再世,恐怕也无力回天。”说罢,看着马存善,只等马存善一声令下,他就好动手做事。
马存善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没回话。沈氏在外间听见他们的谈话,明白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喊道:“大夫,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大夫扔下发呆的马存善,绕过屏风出来,和沈氏道:“老祖宗,老可有几句话需要事先说清楚。这如夫人的情况老祖宗想必也清楚,如今老可说有一线生机,不过本着死马当做活马来医罢了。若是救了过来,老可不敢居功;倘若救不过来,还望老祖宗千万别怪老可才好。”
“若是救了过来,那是她造化大,大夫也是我们马家的大恩人。”沈氏嘴还有些歪,说话也不如平时利索,“若是救不过来,那也只能怪她命薄,绝不敢对大夫有丝毫埋怨。”
大夫得了保证,忙叫过一个丫鬟过来,道:“去前门请两个有经验的稳婆来,要快!”说罢就进屋,拿出金针来与慧娘催产。
悦尘音瞅着大夫醒针后的空闲时间,上去拉他的衣襟,道:“麻烦大夫再与薇儿祖母诊治下,刚才祖母受了惊吓,晕过去了好一会儿。”中风后极是容易留下后遗症,她可不想沈氏日后只能卧床不起。
这马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大年根儿底下,遇到这种事情。大夫摇着头与沈氏诊完脉,道:“老祖宗,你且动动身子让老可看看。”
沈氏试着抬抬胳膊,只能抬到半空中就再也上不去了。放下胳膊,怅然道:“整个胳膊又麻又软,”隔着屏风看着里屋隐隐透出来的人影,道:“只怕是不重用了。”
悦尘音忙道:“祖母还年轻着呢。薇儿还没有长大,祖母还没享薇儿的福,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
话是这样说,悦尘音心里也没底。那大夫拿出一副金针,宽慰沈氏道:“老祖宗且放宽心,不过是一时间痰迷了心窍,且喜又救得及时,并无大碍。老可开几副小承气汤,老祖宗愿吃就吃,不愿吃丢开也罢。只是有一条,从今往后忌情绪起伏过大,大悲大喜都不可。”
沈氏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神情萎顿,就像是霎时间苍老了十岁一般。
大夫见外屋无事,转身又进了里间。悦尘音坐在沈氏跟前,沈氏吃力地抬起手腕,揉了揉孙女的头发,道:“傻孩子。”
简单的三个字,悦尘音只觉得鼻子发酸。此刻的沈氏,不过是天下间最普通不过的老太太,更是一个刚刚痛失孙儿的老太太。
沈氏不想老躺着,挣扎着要坐起来。绿萝忙上前去扶她起来,悦尘音忙甩掉心里的负面情绪,拿了两个软枕垫在沈氏背后。
又等了一刻钟左右,丫鬟带着两个稳婆进屋,径直朝沈氏走来。沈氏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将稳婆直接带到内室,不用过来见礼。
两个稳婆跟着丫鬟进了内室。大夫正在与慧娘醒针。慧娘已经是又转醒过来,疼得呜呜呜直哭,绳子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肉里,伤口外翻着,狰狞恐怖。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全身。
两个稳婆一看见慧娘如此情形,当即也顾不得别的,忙上前检查了慧娘的肚子和下身,发现宫口已经微微有些开了,道:“快去烧热水,另外煮两把剪刀、两块新的白布来。”说话间,顺手推了推马存善,道:“马爷,妇人家产子的房间血光太大,不利市。马爷还是先出去罢。”
慧娘迷糊中听见马爷二字,抬眼看了马存善一眼。马存善正好也看向她,却只看见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已及眼底深深的绝望和浓烈的恨意。马存善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正待细看,却被稳婆推到了外室。
马存善一屁股坐到母亲旁边,听着里屋传来的嚎叫声,却再也提不起勇气进屋去看看。嘴就合被缝上来一般,半点安慰的言语也说不出来。
撕心裂肺的叫声透过屏风传出来,其中隐含着无垠的绝望,让所有人恻然,不忍再听。丫鬟们端着干净的水进去,眨眼间就端着猩红的血水出来,一盆一盆,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一般,揪着人心。
沈氏闭着眼,轻声诵着《金刚经》,看起来极为平静。只有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恐和紧张。马存善木然地坐在软塌边缘,双手无意识地搓来搓去。
悦尘音扫了眼马存善,转过头去,将头埋到红缨的怀里。刚才不还一脸死了亲爹的表情吗?怎么一眨眼就这般冷漠?连句打气的话都不会说。
红缨只当姑娘害怕,轻声道:“姑娘,奴抱你家去罢?”这种情况下,姑娘本就应该回避的,只是慧娘的叫声太过凄厉,让众人都忘了这事儿。
“薇儿怕,薇儿要和祖母合爹爹在一起。”悦尘音在红缨怀里摇了摇头,她还是等着结果罢。慧娘的事情一完,就该是寻根问底了。她可一直没忘记,那碗五色粥是她亲自送过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慧娘喊叫声渐渐低沉,嘶哑起来,最终再次噤声。片刻之后,稳婆挽着袖子,双手沾满血水出来,道:“孩子下来了,是一对小舍人。”
沈氏睁开眼睛,吼道:“快抱出来我看看!”稳婆一脸为难地看着马存善,马存善挥了挥手,道:“去抱出来罢。”
稳婆转身进去,不一会儿捧着一盆血水出来。
红艳艳的血水里,赫然躺着两个白胖的、毫无生气的胎儿。一双还没来得及睁开的眼睛,从此永远合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