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把草背进了方家的院子。方氏已经将午餐摆上了桌,空气中弥漫着红薯粥和野荠菜的微香。方家的二儿子,十五岁的方子安此时正站在院门柱边,从采薇一进门起,眼光就不时的停留在她的身上。
忽然,方子安发现了什么,惊道:“三妹,你的手怎么划破了?”采薇往自己胳膊上一看,果然有一道红红的血痕,半尺来长,刚才没有发觉,现在看见了便觉得隐隐作痛。她想起刚才在山上,下坡时路滑,顺手拉住了旁边的一棵树,估计这伤口就是在那里划破的。
采薇看了方子安一眼,面无表情的坐到石桌边去了。方子安似乎想再细看那手,却又不敢上前。
方氏从里屋拿来了一瓶自己泡的草药,仔细的给采薇抹上。伤口碰了药水,更加痛得钻心。采薇眼泪都要出来了。
折腾了一番,方氏终于收了瓶子,采薇抹了抹额上冒出的豆大的汗珠,长吁一口气,吃饭的胃口也消失得没了踪影。
方氏在旁边的石凳上缓缓的坐下,叹道:“孩子,真苦了你了,你爹娘把你托在这里,本不该让你去做这些粗活,可是咱穷苦人家,也没有办法……”
采薇摆摆手,打断了方氏,也不接话,只默默的收拾了碗筷,端到后院洗刷去了。方家夫妇平时对她很客气,只是贫苦人家,养不了闲人,石村象她这样岁数的孩子,已经是大半个壮劳力了,做的农活比她重得多。让她上山采个草,在这里实在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采薇知道,虽然自己每日生活在养母的照顾中,但方氏对这个小姑娘,那几缕生分是无论如何去除不掉的,她看采薇的眼光,自然是与看自己两个儿子的眼光不同。她与养母,虽然有母女名份,同处于一个屋檐下,每日隔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傍晚,采薇独自来到小水潭边,向远处张望了一会儿,此时已不太刺目的阳光象一圈圈的圆晕,照在她稚嫩白晳的皮肤上,泛出凝脂般的光泽。她在水潭边的大石上坐下,低头看去,清澈的水面映出她的脸庞,面如鹅蛋,眉黛斜飞,尤其是那玲珑的红唇,如天工佳作,令整个面容都焕出精致的韵味。只是,那双静静的秀目,透出了与这个年龄不太相符的几份沉着。
她照了一会儿,理顺了乱发,随手拿起潭边的一块半透明石头。这里的石头经过日积月累的浸润,形成的天然纹路都透着奇幻的味儿,有的象云下山峰,有的象涧上楼台,更有的什么也不象,但是一弧一圈都蕴着神秘,似乎是远古人在上面刻下的一个个难解的故事……
林绡儿在学校里的专业和历史有点关系,此时,她看着这些石头,暗惊道:“这些东西,拿去古玩集市上,可是值老大一笔呢!只可惜,这村里的人,只有在搭狗窝鸡棚的时候,才会到石堆里来寻找几块大小合适的材料。”
第二日,采薇象往常一样,坐在院中的小凳上细细的分拣猪草和野菜,然后再收拾杂乱的屋子。近晌午时,她端了饭篮,去给地里的方大桩和大哥方子平送饭。小路秋霜未尽,她低着头小心的走着。
路边菜地里,两个正忙活计的婆娘看见了她,低声暗笑道:“大桩家那两个老家伙可有福气了,白白捡个这么水嫩的,就是不知道,将来是给老大呢,还是给老二呀?”
纪采薇象被针剌了一下,头低得更下了,迅速的加快了脚步。
到得方家的稻田,方大桩父子正弯腰在地里挥汗如雨。方子平眼尖看到纪采薇站在田边,直起身笑道:“三妹,放那儿吧,我和爹割完这小片地儿再吃!”纪采薇不言语,点点头放下饭篮,站在田梗上望了一会儿。
这时,邻居地里站起一个中年汉子来,笑对方大桩说:“大桩兄弟,咱干了这半天了,唱个歌儿解解闷吧!”
不等别人回答,那中年汉子顾自唱了起来:
太阳出山晃悠悠,
哥哥妹妹牵犁头,
山里花儿任你采,
山下河儿任你游哦……
月亮出来面儿羞,
哥哥妹妹依炕头,
天上星星摘不着,
窗下的人儿……望着它哦……
边上一群人都笑将起来,这首山歌是石村中仅有的几首歌之一,不知从哪代传下来,有些村民会唱,但谁也不会写。
纪采薇更红了脸,一转身,快步的离去了。
仲秋到了,天气愈发凉了起来,阴湿的冷风侵入石村的每个院落。收割完稻子不久的人们,蜗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农忙时或多或少有的那些热情,也随着冬季的来临而烟消云散。
然而,这一天,石村却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这个轻易看不见陌生人的村子,出人意料的被一阵马蹄声划破了宁静。
清晨,太阳刚刚挣扎着露出一点头,曙光还没来得及照满村子,远处的地平线上悠悠的冒出一个人来,骑着一匹高高的大马,向着石村越移越近。
随着天色变亮,已经走到村前路口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马蹄声在静静的村庄里敲出笃笃地响声,传扬甚远,微微回荡在山间,引得石村稀落的院户里伸出了一颗颗脑袋。
只见那马儿,全身长满了火红的毛,风儿一吹似火在烧,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马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后生,系着一条彩丝腰带,身材修长,眉目俊秀,握着缰绳的手肤色白晳,一望之下,与石村人有诸多的不同。
但是,这个后生和他的马此时十分疲倦又狼狈,显然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马儿耷拉着脑袋,脚步凌乱而无力,本来强健的腿微微有些颤动,失去了与它那火红身驱相匹配的英气;后生的衣服上沾满了点点的尘土,鞋子居然也只穿有一只,脸上划着几道被树枝刮出的痕迹,眼里布着一些红丝。他不停的向四处张望,眼神中透出几丝惊恐和绝望。
石村里大多数人这时候已经在准备早上的薄粥了,袅袅的炊烟从院落里升腾起来,隐约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
后生见了炊烟,发出一阵沙哑的欢呼:“赤龙,快,我们有救了!”那名唤赤龙的马儿得令,努力的振起精神,向着最近的一缕炊烟奔了过去。所经之处,一群觅食的鸟儿被惊得四处飞散。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清楚的看到那个院子了,一条小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后生见了小溪,急忙从马上跳下来,顾不得没穿鞋子的脚被石头硌痛,俯下身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多水,又狠狠的洗了洗脸,顿时觉得畅快淋漓,转头一看,赤龙也是扎进水里喝了个痛快。后生发出一阵狂笑,搂着赤龙的脖子说:“伙计,咱们这是来到天边了,总算绝处逢生了啊,哈哈……”
赤龙也甩脖扬头,发出嘶嘶的叫声。对面的山谷传来他们的回声:“天边……天边……哈……哈……”碰到这边的山,又反传回去,轰轰的震动着,仿佛四面包围了无数的兵卒。
整个石村都被这震人的声音惊动了。前面院子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方大桩微佝偻着背走了出来,破旧的衣衫上沾着一片片菜色,他惊讶的看着眼前在小溪边发狂的人和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后生见院子主人出来,一下从刚才的忘情中回到了现实。他从溪边拽起湿漉漉的长衫,牵着赤龙,涉水过了小溪来到方大桩的面前。
方家的人都走出院门来看个究竟。纪采薇跟在两个哥哥的身后,也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天外来客。
骑马后生身上湿了大半,低头拂水时,才发现鞋子只剩一只,自己也觉得形象狼狈,面色微微涨红。他将仅剩的一只鞋也脱了去,扔在一旁,对方大桩作一辑道:“大叔,可否行个方便?……”
方大桩连忙将他让进院子里。后生的身上不停的滴着水,光脚有些滑稽,却依然努力的维持着走路的仪态。
进得院子,后生要了一堆柴到后院去生火烤干衣服。方氏料想他已经饿极,到厨房去准备饮食。各自忙活了一阵,终于把一干杂事都做完了。饭毕,客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向方大桩细细的说了一遍自己的遭遇。
原来,这个后生姓黎名白羽,是丰城的一户官宦之家的四公子。前几日,他瞒着父母家人,与几个脾性相近的伙伴一道从家中出走,想去游一游远处的奇山异水。
不料,走了一天以后,他们深入了一条荒废已久的古道,发出的动静引来了饥饿的野狼群。野狼目露凶光,一见他们就发出可怖的嚎叫。黎白羽的赤龙马虽说英武了得,然而面对这成群的不要命的野狼也只有夺路狂奔。
奔跑了不知多少路,赤龙终于甩脱了狼群。可是,他与同伴早已失散,也不知道身在何处。通往各个方向都没有明显的路,只有丛丛杂草布满了周围的野地。无奈,他只能凭着感觉寻找着来时的方向。拉着行李的马车留在失散的同伴那里,他一点儿干粮也没有。
就这样,他来到了一个极其偏僻的狭路,透过朦朦的晨雾,看见里面的深谷,于是走了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