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兰行至皇贵妃的安喜宫，只见素日里侍奉皇贵妃的丽清锦问与苑展福等人皆是恭敬地候在殿外的一排滴水檐下。媚兰进了内院，却见那宫人群中的有一着粉红色衣物的人格外显眼，她定了神，缓慢而端庄地向正殿走去。

苑展福离老远便瞧见了媚兰，忙地与丽清热情地迎了上去。

苑展福连连陪着笑，“奴婢给小主请安了！小主安康。”

媚兰一如往常般谦恭地笑，“苑先生有礼了！我来看望娘娘。”

苑展福尴尬一笑，只用眼睛盯着一旁的锦问。锦问会意，亦是赔笑，“小主……您莫不如稍侯片刻。”

媚兰一双眼睛打量着赔笑的苑展福与丽清，又于那廊下扫了一片，这才瞧出，那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宫女竟是宸妃邵岸茗的贴身宫女容遂。

媚兰会心一笑，当即便明了为何宫人们皆会侍立于殿外滴水檐下了。她向苑展福与丽清笑笑，“公公与娘子客气了，娘娘有私密紧要的话要与宸妃姐姐讲，我自不是那不懂规矩的，我只在此处候着便是了。”

苑展福与丽清这才放松了些，丽清忙地亲热地拉过媚兰，又命宫女们为她拿来铺了鹅毛软垫的椅子，又支了个火盆，赔罪道：“小主真是对不住您，奴婢们不知您要来，早该备着的。只得暂委屈了小主稍稍冻些。”

媚兰本是裹着厚厚的羊羔皮绵内絮水田片片绣紫竹的大毛披风，自然不觉甚冷，也便不在意这些，只打趣道：“娘子快莫管我了，小心一会子皇贵妃娘娘叫你呢！”

丽清看着媚兰，道：“小主放心便是，奴婢们自要伺候好您。您得我们皇贵妃娘娘看重，咱们也乐得与您多亲近些。”

正说话间，只听得那内殿里穿出一阵女声，“都进来罢。”

媚兰忙地站起，向丽清客气道：“还烦请娘子为我通报一声，妾来看望娘娘，顺便给宸妃娘娘请安。”

丽清点点头，只道：“小主放心。”说罢，丽清便也跟着进了内殿。

不刻，便有小宫女从内殿传出，请了媚兰进去。

媚兰进了内殿，竟觉得殿内被满地的炭火盆子熏的极暖和，如春日里似的。她先将那身上的披风于夹棉的描金绣彩绘的门帘了处卸了，又理一理面上的笑意，这才缓缓向着内殿走去，“妾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长乐。”

只听得皇贵妃不激不低的声音，“起来罢。”

“谢娘娘。”

“坐罢。”

媚兰方于木椅上坐稳了，这才抬起头看着坐在暖炕上首的皇贵妃与宸妃。

只见皇贵妃着一件水青色的云阑满袖花的小夹袄，下身一袭月白色暗纹梅花缀小珍珠的绫裙，头上戴着厚厚一圈卧兔儿【注1】，卧兔儿正中间缀着一枚鸽子蛋般大的红玛瑙，头上发髻用一套点翠银骨红玉髓的翟凤头面固定住，一如既往地华贵非凡，慵懒中不失贵气风范。

只是不知怎的，媚兰只觉得今日的皇贵妃的风华不如往日。甚至，还多了些临近颓败的气息，全不似往日一般如傲首开放的独秀春花般傲傲然视群花浅草。

那是风度，是众人远不及的高度。

眼前端坐的，是浸染宫廷数十年众朝屹立不倒的女子，是从一介低微宫女到君王最宠爱女子的堪称传奇的女子，其所携带蕴藏的力量与气蕴，自然不可小觑。

只是如今，这朵难得低下首的傲然的花朵，竟难得有了一丝疲倦，只是骄傲气度，不减分毫。

皇贵妃并未有故意掩饰她面上的倦怠之色，连妆粉都只不过是薄薄的施了一层，连眼角幽微的细纹都遮不住。她亦未有摆出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连说话的声音都好似没了好气，只听得皇贵妃语气中带着些焦灼道：“阴贵人不是圣眷正隆么？没的来这里做什么？倒没的惹得我这安喜宫里的晦气上身去可不好。”

媚兰听得出皇贵妃语气中的不满与责怪，因此便越发谨慎谦卑了，只紧紧垂首低声下气道：“皇贵妃娘娘恕罪，妾虽蒙圣恩，然也不敢忘记全是娘娘提携才能有妾今时今日的福报。妾虽愚笨，却也是不敢忘的。”

皇贵妃的语气淡淡的，似是刮起一股远在天外却寒冷异常的风，那风吹不散人的发丝衣饰，却是能够吹的媚兰一颗心惴惴不安，身上都好似气了鸡皮疙瘩一般，“阴贵人真是客气，难为你还肯想着本宫，有这会子功夫，不如去侍奉陛下来的实在些。”

媚兰只如有雷轰顶一般忙地跪下叩首，急急道：“娘娘明鉴，妾能有今日，全拜娘娘所赐，不敢忘娘娘的提携之恩。”说罢，她指着身后的白束，道：“今儿个，妾侍奉陛下午膳，陛下开怀，特意命人赏赐了外域朝鲜李朝进贡的彩纹霓缎来，妾身身份低贱，实在配不上这样的贡品，因此，便想着来孝敬娘娘。”媚兰向白束使了眼色，白束急急向前，给皇贵妃身边的宫女将那锦缎递了过去。

所谓锦缎，是朝鲜李朝特有的一种缎料。朝鲜小国寡民，物资人力皆是匮乏，又耕织技术较国朝晚了些年，所以倾尽朝鲜全国之力，每年统共也造不下数十匹，所以也是稀奇了。

皇贵妃仔细端详着那彩纹霓缎，果真是极其精细的东西，指尖拂过处，好似还能泛起一汪湖水色的光晕，如同夏日微微泛着光晕的千鲤池，一寸一方，都是风景。

那色泽明艳华贵，却像是能够刺痛眼睛的绵绵细针，皇贵妃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只平静道：“瞧瞧你啊！多见外啊！这朝鲜李朝的彩纹霓缎，可是极其难得的东西，每年统共进献咱们的也不多。陛下赏你，你收着便是了。”说罢，她又命锦问扶了媚兰起来。

媚兰复坐下后，只不安地摆弄的手指，见皇贵妃不说话，这才复敢继续：“正因为这朝鲜李朝的彩纹霓缎贵重稀少，妾身才不敢擅专，否则便是污了这样好的缎子了！这缎子华贵难得，也只有娘娘这样的位份尊贵又深的陛下宠爱的人才配穿这样的缎子料儿。”

【注1】卧兔儿：明代女子流行的毛皮饰物，主要用貂鼠皮和海獭皮制成，即可用作装饰，也可用来御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