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氏的正堂略说了两句闲话,乔绿衣就道出此行目的,——是个看望何澹月的,这个想来何林蒲早跟吕氏打了招呼,听了她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就笑着让丫鬟引着她去了何澹月的院子。
说到底,何澹月也是何府嫡出的大小姐,她的院子在正房东边的荷花池旁,院内种着各色的梅花、海棠和几盆山茶,这个时候正一簇簇开得热热闹闹,与院内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守门的丫鬟并不认识她,见到她先是怔了一怔,然后赶忙行礼。吕氏的丫鬟低斥了一声:“还不快去向大小姐通禀,乔国公府的大小姐来探望小姐了。”
丫鬟忙飞快地往院子里跑。
过了影壁和第一进院子,乔绿衣看到何澹月的正房外站着一排的丫鬟,正冻得缩手缩脚,相互挨擦着取暖呢。
屋子里清晰的碎瓷声,和何澹月虚弱的叫喊声:“叫她走,我不要见她!”
吕氏的丫鬟尴尬而又小心地望了乔绿衣一眼,小心地陪笑,“乔小姐,我们大小姐她……她是病了,心里头不舒爽,就连大少爷来,也是一样的……,您别往心里去。”
乔绿衣淡淡一笑,并没有搭腔,而是举步往屋子里走。
何澹月是个什么脾气性格的人,她岂会不知道?要是真往心里去,只怕她早就被她给气死了。
两旁的丫鬟掀开厚厚的帷幔,她留了绣扇在外头,孤身一人进了内室。
还没进卧房,就听到一阵低泣夹杂着咳嗽声传来,床上的何澹月趴着,将头埋在枕头里,低低地哭着,守在床前的丫鬟一脸的无奈。乔绿衣对她使了个眼色,将人支了出去,坐在床边,偏头看着趴在床上呜呜哭泣的姑娘。
看了一时,她笑着拍了拍正一抖了抖抽噎不止的肩膀,“别哭了,再哭可就不美了。”
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何澹月惊了一下,回过头来,肿得像核桃一般,还流着泪水的眼睛直直望着她,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反应过来之后,才用墨玉一般的眼珠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不是说了不见你,你来干什么!”嗓音沙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了。
乔绿衣奇道:“之前你不是哭着闹着非要见我不可?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理我了?”
何澹月挣扎着坐起来,用仍旧在发抖的双手狠狠地推搡着她,“我不要见你,我不想要看到你,你走!”只是中毒之后,她身体虚弱,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自然也就推不动乔绿衣了。
乔绿衣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任她推搡着,不制止,也不开口。直到何澹月闹腾得双手无力,面色铁青了,她才慢吞吞地开口:“要是没闹够就接着闹,等你闹完了咱们再说话。”面对何澹月,她已经学会了不再暴躁。因为再坏的脾气搁在何澹月的身上都是没有用的,面对这样执拗的姑娘,她只能将一身的脾坏脾气磨平了。
何澹月见自己闹了这么久,而她却还仍旧是慢条斯理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全冲到了头上去了,面色由铁青变成了通红。第一次,她在乔绿衣的面前,感觉到了难堪,这样的感觉在她不动于衷的眼神之下,不停地冲击着她,于是她脑子一懵,就想也不想地攒起全身力气,合身向她恶狠狠地撞了过去!
按说乔绿衣不该会被她撞倒,只是她没有料到原本没有力气的姑娘,会突然变得这样凶恶,更加没有想到她还会有这样的一把力气。她原本只是轻松地坐在床沿上,猝不及防之下,被她狠狠一撞,身子一个不稳,就翻倒在了地上。
在倒地的那一瞬间,她立刻就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身子着地的那一瞬,随着着地的姿式一翻,她下意识地用双手和膝盖跪着着地,做出了一种护卫的动作。
倒地之后,她没有立刻急着起身,而是小心地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感觉了一下,虽然是肚子没有感觉到疼痛,但她仍旧是过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何澹月坐在床上,原本凶狠的目光在看到乔绿衣摔倒在地,至今面色苍白地坐地不起之后,就渐渐软化了。她盯着乔绿衣看,目光落到她一直捂着的肚子上,忽然就想起了昨天在乔家看到、听到的,她和自己的哥哥说的那些话。
乔绿衣,是怀了身孕的。
想到了这些,她立刻就吓坏了,不顾一切地扑下床,手忙脚乱地检查着乔绿衣,口中还惊慌失措地说着:“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无心的,你不要有事啊……”才刚刚止住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乔绿衣说不生气那是假的,但是看着她此刻惊慌失措,害怕又委屈的模样,又生不起气来,想了想,还是横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恨不得我死呀?”
何澹月僵了一下,放开自己的手,缩起身子坐在一旁,苍白的小脸,泪痕依旧,她喃喃地道:“我没有想要你死,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一辈子都不想要再看到你。”
乔绿衣冷下眉眼,“你不想见到我可以啊,找个人嫁了,一辈子不看到我,不就可以了。又为什么要寻死?”
何澹月流着眼泪大叫:“是你不要我的,你不要我我就去死!”话音里,眼睛里,骨子里,都刻着一种怨恨。
乔绿衣竭力压下这两天从听到她服毒,到今天被她撞倒在地而起的焦躁、愤怒与愧疚的情绪,她面无表情,声音森冷地道:“一面说着不想要见我,一面说着我不要你,还要一面去服毒。何澹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或者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何澹月先是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用蓄满了泪水的眼睛望着她。但是在听到她这样不耐烦,又冰冷的话之后,她陡然就失控了,咬牙切齿地冲着她大吼:“你不要我,我就是要去死,我死给你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内室。乔绿衣一个耳光打出去之后,随即冷漠地接口:“那你就去死啊!快去死!我是你我老早就死了,活着干什么!我告诉你,何澹月,你要是去死,你给我去死得远远的,别死在我看得到听得到的地方,让我糟心!”说着,她一把提起何澹月的衣襟,目光冰冷地盯着她被打得红肿的面颊,说出来的话,犹如窄薄又锋利的剑,一下下直扎着何澹月的心,“你以为你死了是在折腾谁?我吗?可你是谁啊,老子凭什么把你放在心里,你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跟老子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我告诉你,你死了,你只是在折腾你老子,你哥哥!你死了我半分不带心疼你!”一把摔开手里的人,扶着小几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现在,就去死吧!你死了,我们都解脱了,我也不用再娶你了。”
说罢,转身就走。
但是她才走了两步,何澹月却忽然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腿,放声大哭,“你不要不要我……你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
乔绿衣低头看着抱着她的腿大哭的人,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她扶着屏风,再也没有了方才打人的气势,哑声问:“何澹月,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真的不逼死我、逼疯我不罢休啊?”
何澹月大哭着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想要逼你……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你跟我哥哥那么亲密,我心里难过……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猜到了。
那日她站在她的房间门口,看着她和何林蒲动作那样的亲密,她虽然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可是那眼睛里却有着深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离开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她当时特地向她透了口风,说有可能会让她如愿,却也没能见她露出欢颜,她当时心中就有些担忧,却没料到,她竟敢真的去寻死。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究竟不忍。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的,我是个女人,是你哥哥快要过门的妻子。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不在乎,你什么都不在乎。可为什么又会心里难过,又要自杀呢?”
何澹月揽住她的脖子,用力地抱着,不停地哭:“我难过,我只是难过……”
乔绿衣反手抱着她,闭了闭眼睛,“今日我爹来府上,你哥哥可有跟你说了?”
何澹月哭着道:“没有,我不想要见他!”
乔绿衣轻轻叹息,柔声,“那你也一定不知道,你爹已经将你许了人家了?”
何澹月一僵,突然从她怀里撤出身子,绝望着望着她,一面脸红肿,一面脸惨白。
乔绿衣看着她红肿的脸,心中后悔,轻轻触了触,低问:“疼不疼?”
何澹月没有回答,她只是全身发着抖,双目茫然,口中无意识地说着:“那我真的要去死了……”
乔绿衣听着她的话,手指一颤,继尔又笑起来,“不问问你爹将你许给了哪户人家?”
何澹月没有回答她,她只是口中不停地,喃喃地重复着一句:“那我真的要去死了……真的要去死了……”
乔绿衣叹息一声,扶着她的脸,强迫她与她对视,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爹将你许给了乔国公府的小公爷,乔次诏。”
喃喃的声音终于停止,寂静的空间,只余震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