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正上演父慈女孝天伦共享的父女被这一声铿然有力的报告叫醒。

“安王殿下来了将军府，说是四处走走，来寻您来了。”那人恭敬道。

连君饶拍拍连湘的肩，回身望着三步之外的侍卫，疑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有一刻钟了。”

连君饶心中一动，不正是他赶来后花园的时候吗？寻了这么久？

“送小姐去夫人那里，待会儿大夫来了，直接去云芳阁。”连君饶匆匆吩咐完，率着侍卫离开了花园。

人渐渐离开，园子恢复恍无人烟的寂然，风吹得含苞的花朵东摇西摆，淡淡的清香掩掉青草上淋漓的血腥味。

顾西遥伸出一直笼在袖中的右手，手中一支银钗，细细的，做工十分精细，簪头微微下凹，宛如一朵盛开的银色的花，那里本该嵌着什么东西。

望了望连湘跌倒的地方，浅绿的深草里隐隐闪烁着一线乳白色的光。

顾西遥不紧不慢的拖着步子，缓缓蹲下身，伸手向那抹深草。

摘花……挑衅……激怒……

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这种豪门小姐栽赃嫁祸似是而非的小手段再寻常不过，不好掌控的是人心，最好掌控的亦是人心，只要你看见那阴暗的一角。

是啊。

她看得见，她看得很清楚。

所以浮生半刻，偷闲不得。

斜斜的风吹落几叶梨花，轻落如雪，清丽的馨香里似是溶进了几分雪海高原的旷爽。

顾西遥半蹲不动，却勾起弯弯的唇。

突然，斜缓旷爽的风凌厉而来，震得一树梨花簌簌如雨下。

劲风如霜刀，扑面而来，顾西遥闪电般双手后撑，一个空中回环已然避开，落在青草地上，对着对面的男子浅笑盈盈。

对面，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一抹山清水淡的衣袂随风轻卷，男子双眼如冰，颀长身影如碎雪中浮雕的冰玉。

他真的生气了，她知道。

据长期经验考究，他若是冷眼中翻卷愤怒，那么是嗔怪，若是风平浪静波澜不兴中带一点点碎冰莹亮，那便是真的生气。

她也知道他为何生气，可是……

可是没有可是。

她扬扬头，笑得灿烂，“你是来为我晋级为连二小姐庆功的么？”

“庆功？”男子凉凉开口，“你觉得你自己有什么功可庆？杀了‘地殒’，惹上‘锁命阁’？让阿源假扮我招摇撞骗？还是在这里过家家？”

顾西遥噎了噎，怎么什么她精心谋划的事到了他嘴里都不堪入耳？

招摇撞骗？

要不是阿源的身份过于特殊，必须小心翼翼，不能曝光，他会易容？但是为什么换他的脸，她可不知道。

还有过家家？

虽然她此举是幼稚了点，但是毫无疑问是不费力不费脑子，简单有效逼连湘再动杀念的好方法。

男子慢慢走近，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杀掉‘地殒’的？我不认为你是他的对手。”

顾西遥无声轻笑，轻轻吐出四个字：“智者无敌。”

男子眉毛挑了挑。

顾西遥浅笑不语，心中却微微怅然。

那时她是愤恨得不能自已，说是智者无敌，不过是仗着同归于尽，你死我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态，化身为暗夜修罗，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宗源及时赶到救了她。

肩甲上的伤，至今，仍未痊愈。

可她，不打算告诉他。

男子盯着她的眼睛，清澈明净里倒映着他山清水淡的身影，所有的质疑一去无返，徒作心忧。

他回过身，避开她的目光，语气幽幽，“‘锁命阁’，你惹不起，这里是上央，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

顾西遥顺着他的目光迎向刺眼的日光，微微眯眼，却毫不退让，“惹不惹得起，我都惹了，也惹定了。”

男子无奈一声轻叹，“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惹上不该惹得人？”

顾西遥轻轻笑开，浅浅的梨涡落上一星雪色梨花，她伸手轻轻拂下，声音带着蛊惑的柔软，“这或许是我的宿命，一生所遇，皆非常人。”

是的，没一个寻常之人。

自小开始，阴毒后妃、狠厉父亲、神医圣手、蛊毒之王、无情杀手、皇亲国戚……哪一个是普通寻常之人，可她不是一次次过关斩将，一次次从鬼门关上爬了回来么？

男子怔了怔。

侧首望进她无所畏惧的浅笑，那里，深处，沉着一团冰凉。

良久。

他道：“以后有什么计划先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冒险。”顿了顿，“我希望你一生长安。”

……

“我希望你一生长安。”

顾西遥懒懒的趴在凉亭的围栏上，把玩着手中的珠和钗，轻轻念着这句最简单却又最艰难的话。

一生长安啊……

如果可以，她也如此希望。

希望有平凡的爹娘，男耕女织，粗茶淡饭，赌书泼茶。

希望在家乡的土地上，张开双臂逆着风自由自在的奔跑。

希望每年中秋、春节，有亲人为自己添上一箸菜，倒上一杯酒。

……

可是，可能么？

顾西遥自嘲一笑，手一松，手中的珠和钗，突突落进水里。

“叮铃”两声脆响，惊破风平浪静的水面，惊散安定祥和的游鱼，四处逃窜。

看，人生就是这样，前一刻波澜不兴，下一刻就会惊涛突起，哪来的一生长安。

“浮生长安者，唯死而已矣。”

顾西遥轻轻念出这句话，拍了拍手，不疾不徐的回身，向园外走去。

丝毫未注意到，自己唱的一台好戏，好死了别人。

凉亭对岸，日光映照着湖水，反射出万千粼粼清光，映照得假山石洞中影影绰绰，斑驳了本就几分模糊的面容，只依稀可听见，清冷沉凉带点笑意带点玩味的声音，轻轻念着：“浮生长安者，唯死而已矣……么？”

良久，又响起另一道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死而无扰，生而万忧？”

“是么？”清凉的声音接过话，笑意微微。

死而无扰，浮生长安？

晦暗的石洞，陷入沉寂，挑起几分阴暗处的沁凉。

风袭来，扯出宽大的衣袖一角，一星玄色曳在阳光之中，然后那衣袖中伸出一只修长干净如琉璃如冰玦的手，接过一抹雪色，那斜掠过凉亭湖岸，越过她苍凉无奈笑意的梨花瓣。

忽而，落了一地粉。

他声线突然微挑，“一大早给了我们演了一出这般好戏，真是令人心情大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