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淡青色的衣裙揽着一襟淡白的月光，立在一树木兰花下，纯白的木兰挤在苍翠的枝叶间，含着微冷的月光，典雅的微微扶摇，砸下斑驳的暗影，隐晦单薄纤秀身形。

那身影仿佛站成了亘古不变的姿态，悄无声息。

月光下，几朵木兰无声坠落。

软软坠地，颤了两颤，便被一只黑布靴踩碎。

一个小厮匆匆跑过，小厮会武，而且武功还不低。

大树后的身影终于动了两动，月光下，微挑的眉，微翘的唇，挂着淡淡笑意，望着那道自连三小姐闺房之中飘忽而出的身影——武功还不赖，那就不用担心了。

白月光将淡淡的影子拉长，一条剪影鬼魅似的越过木兰花树后的围墙。

正打开门的连湘只感觉一道黑影飘忽而去，待仔细捕捉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暗感自己有些草木皆兵。

她目光飘向西方锁命阁，嘴角泛起森冷笑意。

淡青衣裙的身影一路追着小厮的踪迹，如影随形，穿过僻静幽深的凤天长街。

远处更鼓声溶进幽暗的深夜，听起来有几分苍凉阴森的味道，小厮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穿行，却还是未发现粘在身后纤影。

小厮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中躺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衣襟褴褛，散发出些腐烂酸臭味，时而还有几声细微的呻吟声，两人恍若未闻。

巷子两侧皆是高墙，将这一条狭窄仄逼的甬道笼罩成深沉暗境。

小厮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诡异，却又说不上哪里诡异，只觉背后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带着嘲讽的一味，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想着抄近道，跑进这里来，这里可是著名的“饿死鬼一条街”。

他谨慎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目光所及，皆是一坨坨横七竖八的黑影。

或许是哪个饿得睡不着的人，他这样小心安慰自己，向前飞掠的步伐不断加快。

远处甬道出口，淡白的月光清明如许，小厮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人堆里，慢慢站起两道身影。

一道略矮单薄，一道颀长如树。

一女一男。

晦暗之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却可以感觉到锋利如冰刃的眼神。

良久之后，更鼓声渺远，再次斜穿而来。

终于，女子伸手轻轻在男子肩上一点。

穴道解开，男子仍是站立不动，不言不语，锋锐的目光淬进极地冰雪的深寒。

女子无奈轻叹一声：“青崖，有些事我自有打算。”顿一顿，她接着道，“此番他们不光会找上我，也会找上你，你自己小心。”

“好，顾西遥——”男子声音冰凉，“算我没事找事，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西遥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小厮离开的甬道出口，小厮是连湘派出联系锁命阁的，她知道方青崖一定会出手阻止，所以一路跟到这里，故意引起小厮的注意，在他分神的一瞬，方青崖出手的一瞬，出手制止住方青崖。

这里是皇都，杀人不得不小心翼翼，惟独这里每天都会死人，多一个无可厚非，她知道小厮偷懒会抄近道，知道方青崖会在这里动手，所以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好了。

她声音温软，“就这一次，让我再任性这一次。”

晦暗之中，唯有她清亮的眸子一星晶亮。

方青崖的手动了动，想要抚抚她的发，最终仍是没有抬起。

再任性这一次……

这句话她说了多少遍？

他从来拿她没办法，从小到大她任性，他掩饰，已经渐渐习惯，习惯到每次放出狠话后，还是默默的第一时间帮她解决所有麻烦。

她偶尔偷懒，不好好练功，他帮忙瞒着父亲。

她殴打欺负她的皇子公主，他帮忙背黑锅，替她接受惩罚。

甚至，甚至她更别人在一起，他也帮忙放风。

……

一切习惯到深入骨髓，成为生命之中的一部分，割舍不得，改变不得，却不想到头来会是这种局面，随心而为，惹得麻烦越来愈大。

初时他不忍责备，现在已无可挽回。

第一杀手，“天煞”一出，他不敢保证再护她平安无虞。

这就是他生气的原因，他可以放任她耍耍性子，却无法看着她拿自己的性命去任性。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想要答案。

顾西遥的目光闪了闪，“你——”

“不要说我以后会知道，”他打断她，“我不想以后知道的时候是去给你收尸。”

顾西遥“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知道你生气的是这个。”转过身，拍拍他的肩，力度沉稳，“你放心，全天下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死，神医老头子不是说了么，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我要是死了，他的招牌可就要倒了。”

“你就能保证你每次都等得到他救你？”方青崖皱眉，“我有办法让你回去。”

“千万别——”顾西遥连声打断他，“我的事儿还没办完，任务也还没完成，怎么能回去？”

“任务的事并非非你不可，至于你自己的事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顾西遥气结，“好，我说，我不过是想会会‘天煞’而已，听说此人惊为天人，人神共愤，听者闭门，闻者自残，不由心生好奇。”

“不过是想会会‘天煞’而已？！”方青崖声音冷硬，硬是将疑问句掰成了感叹句，“需要你拿自己的命去会？！”

“听说请他杀一个人，非万金不可，我不是没钱请他杀人嘛……”顾西遥小声嘀咕，“所以就只有让别人花钱请他来杀我喽……”

方青崖眼中划过一抹幽深，不过在黑暗中顾西遥并未发现，“你这是在怪我没给你钱花么？”

顾西遥嘻嘻一笑，“我的钱不是偷的就是抢的骗的，反正没看到你给过我一分。”

方青崖一窒——这女人有没有良心？每年送她的簪子、玉佩等礼物，何止万金？

“你不觉得我们站在这里打扰到人家了吗？”黑暗之中起了一道道目光，顾西遥这才想起他们是站在什么四方。

她话音未落，方青崖已经飞掠离开。

带起一道沉潜的风，雪海高原的旷爽掺着腐朽酸臭，真真是不怎么好闻。

刚才怎么就没觉得？

顾西遥捏了捏鼻子，准备离开。

却突然顿住。

有人拉住了她的裙摆。

她缓缓回身，低下头，晦暗之中一双明亮的眼，如暗夜之中最亮的星子。

一双小小的手，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的拉住她的裙裾，有些虚弱无力，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扯开，却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定住了。

那是一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或许更大一点，长期营养不良的人发育得自然没有一般人好，她固执的仰着头看着顾西遥的眼睛。

她说：“你带我走，以后我帮你杀人，不收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