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洇染鹅黄的薄纱衣袖，那素罗纱是江南精品，是今春最流行的，是天潢贵胄士族阀门的夫人千金们的最爱，名贵绝伦，身份的象征。

如今染了血，扑满尘土，也就只有狼狈那么回事。

许是疼痛难忍，她的额际沁出细密的汗珠，被冷风一吹，脸色更加苍白几分，嘴中发出几丝细微的呻吟，果真是尊贵千金小姐的做派。

顾西遥置若罔闻，冰凉的眸底枯井无波，嘴角却携起冷冷的弧度，这点痛……算得了什么？如果这点痛都忍受不了，那么连艾惨遭糟蹋，她自己肩甲穿洞，是不是都该呼天抢地，穷尽碧落黄泉，去找爷爷告奶奶？

连湘缓过神，缓缓抬起头，便望进冰凉的眼，望见森寒的笑。

没来由的，生生打了一个冷颤，顿觉寒意逼人，下意识往后瑟缩一下。

顾西遥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她瑟缩一寸，她前进一步。

清寂的晨曦，在小心翼翼的进与退之中，竟生出几分冷然的况味。

连湘只觉这不是连艾，至少不是前两日的连艾，那个温婉恭顺低声下气，甚至不敢拿正眼看她的连艾，不会有这么森冷慑人的气息，浅若无声的步伐那样柔软，带起的风却堪比寒冰炼狱的嗜血的风刀。

鹅黄的锦绣罗纱蹭上些绿色的嫩草汁和褐色的泥土，这件她最爱的纱裙，前些天还因为秋月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而打了她十大板的纱裙，平日里和深闺小姐豪门贵妇争荣光的衣裙，现在她顾不得。

这个连艾太不简单，她们或许都看错了，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冷漠无情，隐忍薄凉。

……

顾西遥缓缓在她面前半蹲下，按住她想要后退的肩，“痛么？痛就对了，害人者，人恒害之，你仔细算清楚，你害了多少人，算清楚日后会落得多少报应，仔细算清楚，可千万别漏了……这回，算是现世报吧……”

连湘嘴巴颤了颤，粉嫩如樱的唇瓣瞬间苍白，“你……”

欲说的话突然顿住，顾西遥的手滑向了她的脖颈，冰冰凉凉的触感，蔓延封喉，仿佛只要她稍稍用力，她便可以听见自己喉咙碎裂的声音，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想说什么？”顾西遥微微笑着，语气柔软，“妹妹有什么话就直说，可别憋坏了。”

连湘呼吸轻而微促，似是这样就可以逃离那冰凉的触感。

“既然妹妹不说，那么姐姐就代劳了。”顾西遥的手沿着她的脖颈滑到了她的肩膀，轻轻一提，便把她提了起来，顺手在她腰间扯下一个香囊，“这香囊的绣法看着很是眼熟，似是路过万城山时，在一位刺客的身上看到过。”

连湘刚刚缓和的身子，又是一僵。

顾西遥将香囊掂了两掂，复系回连湘的腰带，语气略带疑问，“许是看错了……”

远处适时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连湘瞬间松了一口气。

那阵步伐急促紊乱，却可以辨清带头的人武功不凡，魄力十足，眼看黑锦履，深灰衣袂，划出廊道一角，顾西遥突然轻轻覆到连湘的耳边，轻声低语。

连湘稍稍露出的欣喜瞬间冰凉，霎时被恐惧笼罩。

回首紧紧盯着顾西遥，满眼的不可置信，她说有个叫做“地殒”的杀手死在万城山的山底，尸体正被野狗啃咬苍鹰叼啄……

上央排名第二的杀手，就这样没了……

难怪她没有等到他复命……

这个连艾究竟是何方神圣，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武功竟高深至此？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一声厉喝打断连湘的沉思。

顾西遥眼中的冷然一晃而过，焕然深沉的忧虑。

来人正是连君饶，将军府的主人，上央军功煊赫的大将军，八年前在上央与长渊边境的锡林之争中，率军十万，用兵奇诡，以少胜多，将百年来争议不断绵延千里的锡林山脉划入上央国域，那一片天然屏障终归上央所属。

而他也成为上央武将第一人，哪怕已不在前线五年，他“龙虎将军”的威名亦无人能及。

曾沙场秋点兵，曾叱咤江山密林，汗洒边疆黄土的风云悍将，此时看着连湘流血的手，眼中满是担忧，那样外显的心疼瞬间冲淡属于常年征战沙场，浴血奋战的雄浑戾气。

这些粗犷但温情的情意，另一个人也当拥有，却从未拥有过。

侍从小跑而去。

连君饶的目光在顾西遥的身上逡巡一圈，声音冷硬：“到底怎么回事？”

顾西遥心底冷笑，看来已经给她定罪了，面上忧虑不减，她自责道：“是艾儿的错，没看好妹妹。”

她这一句话答得模模糊糊，却又表现得情真意切，清亮的眼秋水长天般明净，所有的质疑溶进那样明净如玉的眸，仿佛都是亵渎，连君饶的眉梢动了动。

连湘看着温顺谦恭的顾西遥，心中愈发骇然，她在等她的表态，这个女人竟然隐忍至此。

“是我自己**时，不小心跌倒了。”连湘语气淡淡，有了后台在场，她很快恢复过来，到底是在深宅门闱浸淫中长大的小姐。

右手还握着剪刀，血渍被风干，蜿蜒出狰狞的暗痕，一如她此刻狰狞的心——连艾绝对不能留。

连君饶望了望连湘手中的剪刀，一把夺了过来，有些苛责道：“这些事叫下人做就好，你堂堂一个将军府千金小姐，整天做这些也不怕失了身份！”

顾西遥心底冷嗤一声，她天天端茶倒水，怎么也没见他说一句失了身份？

“我是看爹今日劳心伤神，想亲自摘些新鲜的栀子花放到爹的房中，为父亲提神。”连湘声音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时不时瞟顾西遥两眼，“下人们粗手粗脚摘的，哪有女儿悉心挑选亲自摘的好。”

顾西遥低眉谦卑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心想，你们父慈女孝，管我什么事？我顶多替连艾不值而已，不过到底谁不值，来日方长，咱们还且看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