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桥压低了黑色礼帽,快步穿过喧闹的巷子,兜兜转转到了一所宅子外,抬头看门牌,上书“柳府”二字。他轻叩大门,“来啦。”院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待大门打开,陶桥略有些不知所措。
开门人礼貌地问道:“您是哪位?”
陶桥微微一笑,递上名帖说:“我是刘公馆的管家陶桥,替我家老爷来向柳老板下名帖。”
开门人恭敬地接过名帖看了看,说道:“请随我来。”便将客人向院内引带。
柳林正和内山在厅内喝咖啡,听了佣人的回话,翻看名帖看了一眼便合上,问陶桥说:“刘局长请我明日到潮头居吃饭?”
陶桥赔笑着说:“是的。我家老爷说上回在娄师长家来去匆忙,和柳老板谈得不尽兴。听说柳老板来申江也不久,且有志于长期在本地发展。所以我家老爷特地在申江最有名的潮头居设宴。潮头居不仅有本帮菜系,还有粤鲁川菜等,一定会和柳老板的口味。另外,最值得一提的便是潮头居浮动于申江之上。柳老板可以一边品尝美食,一边饱览美景。”
柳林笑道:“如此听来,倒是一个非去不可的好地方。内山先生,你陪我去吧。”
内山答道:“好啊。”
陶桥问:“那柳先生的未婚妻席婷小姐是否?”
柳林微微一笑说:“她就不用去了。这件事得瞒着她。”
陶桥有些迷惑地问:“瞒着她?”
柳林释然笑道:“你家老爷是知道的。我这个未婚妻对我约束颇多,尤其不许我喝酒。和刘局长吃饭,若是带上她,可就太煞风景了。”陶桥听了也点头陪笑。
“谁煞风景了?”席婷从二楼款款走下楼梯,闻言质问道。
柳林不慌不忙,转头向她笑道:“男人谈工作,女人去了岂不就煞风景了。这位刘公馆的陶管家来替财政局的刘局长下帖子,让我明天去潮头居赴约。你要一起去吗?”
席婷漠不关心地走到落地窗旁,百无聊赖地坐到沙发上说:“我才不去。你们谈生意,我又不懂这些。”
柳林便对陶桥说:“陶管家,麻烦你回去同刘局长讲,我和内山先生明日会准时赴约。福生,送陶管家出去。”陶桥便跟着那个叫福生的佣人走了。
内山看见陶桥走远,连忙低声对柳林说:“你为何不让席婷也去?”
席婷急忙挽着柳林的手臂说:“那个姓刘的摆明没安好心。这分明是一顿鸿门宴。不行,我得跟你去。”
柳林一面警惕地盯着门外,一面低声对席婷说:“我自然清楚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不到他竟比我还按捺不住先出手。正因为这是第一次正面交锋,我才不敢掉以轻心。明天他必定会多番试探。届时若问起你的事,我怕漏了馅。你别担心。我大概猜想到他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你还没准备好,身上又还有伤。”席婷争辩道。
柳林对席婷温柔又恳切地说道:“明天你好好呆在家里就是帮我了。内山先生会照顾我,我也有分寸的。”他边说边轻捂了前次受伤的左臂。
“哦。”席婷嘟着嘴,语气中既有不情愿,更多的则是担心。
次日晌午,柳林带了内山先生如约来到申江边,各色大小游船次第排列,食客和伙计们来往不绝,吆喝声更是此起彼伏。放眼望去,最大一艘船上挂着“潮头居”的大旗。柳林和内山走到近处,陶桥笑盈盈地迎了过来,作揖道:“我家老爷已经包了整个二楼,在最好的位置等着二位了。”
柳林笑道:“真是让刘局长费心了。”便和内山一起登了船。他二人刚登上船,便见陶桥一招手,船工解开缆绳。整个潮头居便向江心去了。柳林暗自一笑,只装作没有看见,信步上了楼。
刘不一迎候在楼门口,笑盈盈地说:“柳兄真是稀客。快请坐。”
柳林作揖回礼道:“以后常来常往,这稀客也就成常客了嘛。”
说话间,宾主落座,珍馐摆上八仙桌。刘不一边替客人夹菜边说道:“柳兄来此发展,以后要多多合作啊。这是本地著名的桂花糕,请尝尝。”
柳林端碗接菜说:“多谢刘局长,局长真是客气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内心了然:桌上赫然摆着不应时节的阳澄湖大闸蟹,而这正是当年孟母千叮万嘱让孟森忌食的材料。柳林笑道:“这桌上有许多菜我都没吃过,今天有口福了。哟,这不是阳澄湖大闸蟹,我可是挺喜欢这个的。”柳林伸手径直夹了一只个头最大的大闸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刘不一敷衍地呵呵一笑,举杯道:“来,祝柳兄在申江大展宏图。”
柳林放下蟹腿,举杯应和道:“多谢,多谢。我看心想事成才更合我意。”
刘不一微微一愣,笑道:“是,心想事成,心想事成。”
陪坐的内山泰然处之。
酒过三巡,菜品五味,宾主正在闲聊申江的发展,忽然从一楼冒出浓浓的白烟。
刘不一装作吃惊,起身问陶桥道:“怎么回事?”
陶桥慌张地答道:“大概是厨房火大了。我下去看看。”听见管家麻利地下楼,紧接着一串既定的上楼声。陶桥站在楼梯口,露出上半身向刘不一喊道:“老爷,不知道哪个冒失家伙把油坛子打破了,厨房和楼下都烧起来了,火把楼梯都封住了。看来只有从二楼跳出去了。”
刘不一故作大惊,高声反问:“跳出去?外边儿可是申江。”他眼睛的余光却扫着正用餐的客人。孟氏一门皆不习水性,孟森也不例外。所以刘局长故意将宴客地设在潮头居。
内山先生立即站起身,紧张地问柳林道:“林,怎么办?”他起身时用力过猛把椅子都带倒了。
柳林不慌不忙地将手中那支蟹腿放回盘子,仔仔细细地擦了嘴,镇定地说:“既然别无他路,只有跳河游过去。”他移开椅子,徐徐起身,慢慢将椅子归位。
内山紧张地说:“可是林,你不能沾水。”
刘不一摆出一副毫不知情,故作惊慌问道:“怎么,柳老板不习水性?这可怎生是好?”
柳林笑道:“自古华山一条道,不拼一把才叫没活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跳!”他将擦嘴的手巾往桌上一扔,快步走到窗边,霍地打开窗户看了看,纵身一跃。内山赶紧跟着跳了出去。
陶桥有些惊讶,问主人道:“老爷,他们跳了。那我们——”
刘不一走到窗前,见柳林在水中痛苦地挣扎,内山飞速往他身旁靠近。刘不一浓眉紧锁,愈加疑惑,说道:“跳!当然得跳。”于是刘家主仆先后跳入水中,一面向岸边游,一面回头看,内山正缓慢地带着柳林往岸边游。
陶桥站在岸边,一面拧干衣服一面说:“老爷,看来那个柳林确实不会凫水。可他刚才明明吃了好些螃蟹。这要如何是好,还执行第二套计划吗?”
刘不一望着正缓慢朝岸边游来的内山和柳林,想了想说:“宁肯错杀,不可漏过。去吧。”
只见陶桥往岸上一招手,两个人在岸边摩拳擦掌,似乎有所图。待内山拖着柳林到了离岸十几米的地方时,内山和柳林忽然往下一沉,仿佛脚下有人拖拽一般。两人使劲往上浮,仍摆脱不了。呛了几口水之后,二人又忽觉挣脱了束缚,惊魂甫定,顾不得多想便赶紧往岸边游。站在岸上的刘家主仆对此一览无余,甚是奇怪,但眼见内山与柳林已然顺利到达码头,只得空叹一口气。刘不一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陶桥,什么也没说便急急忙忙朝柳林和内山跑去。
岸边已为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刘不一穿过围观的人群,来到内山和柳林身边,但见柳林面色惨白,显得十分虚弱。刘不一关切地问:“二位没事吧。内山先生带着一个人还能游这么快。真是好水性。”
内山一面照顾柳林一面说:“刘老板错了,柳林是自己游过来的。”
刘不一不相信地摇头道:“诶——内山先生何必谦虚。你看柳老板这个样子,分明是不习水性喝了水嘛。”他为自己的成功有些小得意,又说道,“还是快送医院吧。陶桥去搭把手把扶上车,我们一同去医院。”
柳林摆手说道:“不必了。我们也开了车,还是坐我们自己的车去医院,别脏了刘局长的车。”说完便在内山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上了车,直奔医院去。
汽车飞奔在街道上,内山边开车边不住地查看副驾驶的柳林,问道:“柳君,你还好吧?”
柳林强打着精神,咬牙说道:“我还好。你小心开车。小心他们在路上也动手脚。”
内山恍悟道:“所以你刚刚才没上他们的车,就是怕他们使坏。柳君,他们不会吧?”
柳林靠在座椅上,一脸轻松地笑道:“我原也以为他们不会。可刚才分明有人想拖我们下水。这都做得出来,别的也不得不防。”他说着一口热血喷出,两眼抹黑。
“柳君,柳君。”内山慌忙唤道。柳林却没有回应,内山透过后视镜看见刘家的车紧跟着,来不及停车查看柳林的情况,咬牙猛踩油门,猛按喇叭,飞速赶往医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