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馆的路上，刘氏夫妻皆已十分疲惫，靠在座位上没有说话。夫妻一起走进小楼是，男主人急急忙忙地向小桃问道：“管家回来没有？”

小桃答道：“还没。老爷。”

刘不一吩咐说：“叫他一回来就到书房见我。”

妻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找他找得这么急。”

刘不一立即紧张起来，连忙说：“哦，没什么。今天一天都耗在了师长家，有些公事拖得长了些。”丈夫不敢让妻子知道自己内心的这份恐惧。妻子一撇嘴，没说什么，径自回房了。丈夫也照例回了书房去，只是这次，他没有休息，而是坐在书桌前闭目沉思。

过了许久，书房的门被试探性地敲响了。刘不一立即睁眼说道：“进来。”

陶桥进屋说：“老爷您还没睡呢？”

刘不一示意管家关上门，之后才小声问：“查得如何了？”

陶桥说：“那个柳林确实是南洋的商人，他从小生活在南洋，后来便在不列颠念大学。他们家在中国、日本、印度、南洋、西洋都有生意，十几年前便在申江置了房产。几年前他和父母坐船从渡海时，客船遇了海难，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人说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也真是呢。他来申江才没多久，生意像滚雪球般越做越大。听说和黄炳坤、吴子晖等人交情不浅。前些日子还替杜朝阳挨了子弹。”

刘不一若有所思，追问说：“哦，那他可真是不简单。那他都做些什么生意？”

陶桥答：“不过是些买进卖出的生意。”

刘不一追问道：“问没问和他共过事的人对他有什么看法？”

陶桥说：“可就奇了怪了，不知他给那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家里的门房都赞他人好。”

刘不一问：“他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陶桥笑道：“除了未过门的妻子，就是留在南洋的舅舅了。他这一房人丁不旺。”

刘不一严肃地问：“只是这些？”

管家立即收起了惬意，毕恭毕敬地说：“不然咱们再派个人进去？”

刘不一说：“行，派个机灵点儿的人去，最好是信得过的人。消息越细越好。回来一字不差地向我报告。”

管家应道，“是。”转身就要出去，揣度着主人为何如此关切宴会上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纳闷地在原地犹豫不决。

刘不一见状问道：“你还有事儿？”

管家狡黠地说：“敢问老爷，可是认识这姓柳的？我也好让人依着老爷的需求打探消息。”

主人听着陶桥的话，立刻警觉起来说：“每次有新人物出现不都得探探底吗。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就目前的情况看，这人来头不小。有必要进一步了解他。你出去吧。”

陶桥走后，刘不一久久地在房间里徘徊，他的影子被电灯照在窗户上晃来晃去。他偶然间抬头看见了自己在墙上的影子，便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他不禁为自己的浮躁捏了一把汗，要是刚才晃动的影子被人看了去，岂不是就知道了他内心的不安。于是他的徘徊藏在了心中。抱着头伏案冥想，若干分钟过去了，他突然起身径直走到保险柜旁小心地取出了一张发黄的照片。看样子照片有些年头了。照片上两个青涩的学生站在一名中年妇女的身后，三个人笑得很甜蜜。刘不一花了好长时间才辨认出其中一个是以前的自己：那个留着平头的学生眼睛澄澈得就像以前羡鱼池里的潭水一样。他抚摸着那些遥远的画像，渐渐地一个主意浮出了脑海。他不慌不忙地放好照片，关了灯出去了：明天还有事要做。

次日一早，陶桥便对孟惜说：“惜姑娘，老爷让你派个牢靠的人给我。”

孟惜轻笑说：“这公馆的人谁最牢靠，陶管家您最清楚。您说要谁吧，我让他去就行。”

陶桥笑道：“现在是惜姑娘当家，你给我派谁，我便用谁。”

孟惜说：“既然这样，我不得不多问一句，这人派去做什么。”

陶桥虽贪财，却懂得行事稳妥。他暗自思量，老爷分明想悄无声息地把人派出去，惜丫头如此精明，自己若说了半句，还不埋下祸根。陶桥笑道：“老爷只说要一个妥帖精明的人，究竟有什么打算，倒也没告诉我。”

孟惜哂笑着说：“算了，我也不逼你说。派一个给你便是了。”她边说边想，正思量着要派谁去，抬头见霍生搬着东西从厅里过，问霍生道：“你搬的什么东西？”

霍生连忙停下脚步，答道：“回姑娘，从装裱店取回的画。正想问放在哪儿。”

孟惜问：“是范阳带回来的那幅吗？”

霍生答：“是。”

孟惜说：“拿到老爷书房挂起来吧。”她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好嘞。”霍生小心翼翼地把画往楼上书房搬，敲了敲书房的门，无人应，他便推门进去。主人没在，霍生撕开保护纸，将画挂了起来，一面查看，一面欣赏起画来：一幅长卷，画的是湖光山色，题字为“西山湖九骏图”。

刘不一推门进来，看见霍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画。霍生回过头，连忙低下头说：“老爷，范阳的画裱好了。”

刘不一看了一眼画问：“这就是那幅不知谁送给我和太太的画？”

霍生答道：“是。按您的吩咐裱好了。”

刘不一仔细端详后，不住地点头，转身见霍生也在端详这幅画，便问道：“你也懂画？”

霍生连忙低头道：“不懂，不懂。就是看着好。”

刘不一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图吗？嗨，你看，上边不都写着呢吗？那你能找出几匹马？”

霍生脱口说道：“正好九匹吧。”

刘不一不由大吃一惊，追问道：“你竟能看出是九匹！”

霍生倒觉得主人的反应有些过，淡然说道：“老爷您看，这是一匹，这也是一匹……”他一一指给主人看。

刘不一恍悟，点头喃喃自语道：“难怪当时达夫会说‘一成山色，一成湖’。”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霍生，又问道：“你是新来的？我没见过。”

霍生答：“是的。老爷。我前不久才进公馆。”

此时，陶桥进了书房。霍生知道管家有事和主人谈，知趣地往外退。

陶桥对刘不一说：“老爷，孟姑娘定好人选了。”

刘不一说：“你跟孟惜说，不用选了。我有人选了。”

陶桥好奇地问：“谁？”

“就是他。”刘不一指着刚要迈出门去的霍生。

管家一惊，随即笑说：“巧了。孟姑娘也是选的他。看来非他莫属了。”

刘不一说：“一则，他刚来，那边的人多半不认识。二则，他确实是个有用之才，将来必成大器。”

霍生听了，一头雾水地站在门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