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艾婉走远，孟森才卸下了强装的信心满满，心事重重地绕路下山。他忽然听见林间一声驴叫，不禁喜出望外，一展愁眉，加快步子朝松林那边去。孟森便高声吟诵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林子那边有人和道：“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山林那边唱和的不是旁人，正是吕翁，骑着驴儿，好生自在：“你这娃娃，又不好好读书，跑出来东晃西逛。”

孟森有些自嘲又有些洒脱地答道：“别人不让读就不读呗。”

吕翁不禁一愣，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娃娃，不读书可惜了。走，跟我去茅店，咱们坐下慢慢说。”

沿着山路，一老一少来到了初见时的茅店。吕翁下了驴，将缰绳随意一搭，和孟森大步走进了茅店。

老者听孟森叙述完前因后果，捋了捋胡子，笑说：“那就不读呗！不读书还不活人了。”他的洒脱比之孟森的年少轻狂来得更为自然豪放。

孟森停下筷子，抬头作难地答道：“可我还是喜欢读书。”

老者说道：“那就去别家。”

孟森说道：“我是被除名的。大概不会有好学校肯招我吧。”

吕翁骂道：“‘好学校’的都瞎了眼。不好的的才好呢。你有地方落脚吗？不行就先到我那儿住几天。哦不对，你年轻，应该有所为，趁这个机会去闯一闯好生历练一下也不失为好出路。”

一老一少正说着，忽听见店外一阵骚动，食客们议论纷纷。

“快看哪！大汽车又来了。”

“好几辆，肯定是哪位达官贵人来了。”

“早上范大的人刚来这儿要了几坛好酒，听说是学监到范大视察。乖乖，好气派。”

“哼！”孟森不屑地背过身去。老者望了一眼外边卷起尘土的铁牛，问孟森道：“你想继续在这儿求学？怎么不到学监那儿去申诉？”

孟森冷笑一声，喝了一口酒：“他？昏官一个。去了只怕更糟！他这次大概是来训话的。我去了正好做活靶子。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老者笑道：“那也未必。”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吧！看他的铁牛快，还是我的小毛驴快。”

吕翁和孟森启程，借着酒劲儿慢悠悠地朝范大去。走了一会儿，半路追上了一辆搁浅的铁牛。修车的人满身油污，而路旁的树下搭起了供学监休息的临时帐篷。学监懒洋洋地躺在铺好的毯子上，不耐烦地问：“好了没？好了没？大人们都到了，独我一个人去晚了，太不合适。要不然我走过去吧！”学监说着便要穿鞋。

随行人员说道：“就快了，先生。这还有好一段路程呢，走过去更晚了。”

吕翁骑着毛驴，孟森骑着马，两人悠然自得地从铁牛身旁走过，驴儿还欢实地叫了几声，好似在嘲讽铁牛慢得像蜗牛一般。孟森扭头一看，暗自佩服当时校长坚持不平整道路的英明：那位学监大人恐怕这辈子都愿意再受这颠簸之苦。毛驴在河边喝完水，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溜达到了范大的门前。吕翁就此停住，在门外的杂货铺要了茶和孟森继续未完的话题。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赶到了范大门前，被驴挡住了去路，只得就此停下。刚才的随行先下了车，紧接着是胖学监。大约孟森和吕翁给了他们换乘马车的灵感。学监面色惨白，显然有些受不得马车的颠簸。随行扶了胖学监下车，那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踩在了绿意盎然的驴粪上。学监一挪脚跳起来，毛驴也欢实地叫起来。学监憋着气，咬着嘴巴，两撇眉毛碰了头。

随行高声喊：“谁的驴？谁的驴？”

老者放下茶碗应声道：“我的。”

随行训道：“老头儿，不知道学监来，管好你的畜生，不长眼睛，什么地方都拉！”

老者一笑，回道：“是了，是了，畜生是不长眼的。”孟森暗笑吕翁无形间讽刺了学监不长眼。

随行回过味来，说道：“嘿，不对，你是在说——”刚要发怒却想到要瞒着学监，便说道，“下次注意点！”

学监赶紧理了理衣衫，催促道：“别啰嗦，大人都等急了。”等随行擦净他鞋底的驴粪，学监忙不迭地往里走。

大门下早已站了一位着中山装的年轻人，在那儿张望，一见学监，赶紧过来说道：“大人您怎么才来。总督学都已经到了许久了。”

学监赔笑道：“吴秘书，汽车半路抛锚了。换了马车紧赶慢赶才到，哎哟，我屁股都快颠成八瓣儿了，可遭罪了。”

吴秘书便不好再埋怨，边引路边说：“韩校长和孟副校长已经迎总督学去喝茶了。您快点跟我来吧。”他走上台阶忽而回头不经意看见牵驴的老者，惊喜地喊道，“吕老，是您吗？”

吕翁笑呵呵地走上前说：“小吴啊，别来无恙。”

学监左看右看，都被驴屁股挡住了主人的脸，弯下腰，向上长的眼睛回归了本位，才看清吕翁的脸。学监回头悄声向吴秘书问道：“这位老人家是？”

吴秘书说道：“您不认识吗？这就是大名吕尚，吕老。总督学的老师。”

“额！”学监当即打了个嗝硬，叫道，“坏了！”

吴秘书问道：“什么坏了？”

学监忙堆满了笑意说：“车坏了，车坏了。”对吕翁愈加殷勤地说，“原来是吕老，久仰大名。”回头怒斥随行，“没眼力的东西，把马车停到这儿。挡了驴的道。”一面谦卑对老者笑道：“都说您归隐山林，想不到住在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

吕翁笑道：“我本想图个清静，今天见这儿热闹，又是汽车又是马车的，便想来凑凑热闹。”

吴秘书热情地将吕翁往里迎：“吕老，快请。总督学见了您肯定特别高兴。”

这当会儿，左等右等不见学监的孟庆父已经亲自出来查看情况。他一见孟森去而复返，不由得惊讶地说了句“你？”学监和秘书都闻声回头看孟森。

吕翁拉了一把孟森，说道：“哦，这是我同行的小兄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