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吴将军！有！有！有！就是没有，我也让茶树现长，酒坊现酿。”说话间已经搁了笔，风姿绰约地走到前头收拾起来，“只是师傅和丫头们都散了场，热菜没得做。现成的凉菜倒是有几碟。您先喝着茶，我去端来。”

旅长抬手制止道：“不了，我今天是来赔礼的。”说着将带来的两匹布放到桌上。“这是朋友送的。我一想我自个儿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借花献佛的好。”

凤蝶轻轻往回一推：“这怎么好。您还是拿回去吧。”

吴子晖说：“我说出去的话从来不会收回来。凤蝶夫人不收，怕是心里还记着恨呢。”

“哪儿能。既然将军这么说，这么的，我收了。不过断然没有白收的道理。今儿我做东。”凤蝶拿着东西进了里间。孟惜和吴阿婆正在院子里收晒的干货。

孟惜诡笑道：“这么好的料子，哪个豪门谁送的？”言语间有调戏之意。

凤蝶夫人笑着反问说：“非得是送的？我自个儿买的不成。”

孟惜不依不饶地问：“这个时辰布店早关门了。再说，就我干娘的条件，谁还不乐意送？”。

凤蝶一努嘴，故作嗔怪道：“你个死丫头，开起干娘的玩笑来了！是上次那个大恩人送的谢礼。赶明儿给你和阿婆做件新衣裳。”凤蝶边说边开门，把东西放好就出来了。“惜丫头别只顾耍嘴偷懒，赶紧出来帮忙！”

孟惜假意嘟囔说：“没事儿都能给我找一大堆活儿。还说我偷懒。阿婆隔壁的杂物房还让我收拾出来做客房。酒馆什么时候要改客栈了？”

凤蝶轻笑说：“还不是怕客人喝多了走不了道。”转身到了大堂，麻利地给吴子晖上着菜：“熟客来这儿就爱点这么一盘。将军您忙好像还没尝过吧。”

吴子晖笑着说：“不过是咸菜，有什么稀奇。”便加了一箸，尝了一口，不禁怔了一下，问道：“这菜——”

“这菜——”凤蝶惯会说话，本想自卖自夸，却见吴子晖停住筷子，神情严肃，她便赔笑道，“不合口味？将军别嫌弃。这一碟放久了些，可能走了味儿。”

吴子晖点头细品道：“不是。这风味很特殊，酸甜中带着些微甜。”

老板娘转忧为喜，说道：“将军要是喜欢，我后院还腌着好几大缸，一会儿给您带一罐。”

吴子晖问道：“你自己做的？”

凤蝶笑答道：“是。往年都是这儿一个上年岁的老妈妈做的。今年她身子不大灵便，我就照着她的法子自个儿腌菜。还怕不耐吃呢。”

吴子晖细细咀嚼，品评道：“口味是淡了些。时候还不大够，另外，还得多放点儿盐。”

凤蝶笑着问道：“将军往年来吃过这些？这个确实比往年的淡了些。”

吴子晖答道：“没有。以前同一个战壕里的兄弟给我吃过。只有他们庄子才腌这种菜。就是同一个县的我们那儿都没人这样腌。”

凤蝶笑道：“看来，那老妈妈跟将军的兄弟是同乡。赶明儿该让老妈妈和他叙叙旧。”

吴子晖略显伤感地说：“怕是不能了。我那兄弟已经战死了。”掏出一个已经被抚摸得油光发亮的玉符。

凤蝶连忙说：“真不好意思。既然这样我倒想烦劳将军一件事。”她用余光等着将军回话。

吴子晖答道：“夫人请说。”

凤蝶说道：“要说这老妈妈身体也还硬朗，就是想儿子想得不行。她儿子也是当兵的，出来后给家里去过几封信报平安。后来断了音信。她们那儿闹饥荒，老妈妈就逃荒出来了，到了我这儿。我想将军也许认得她儿子，或者能帮着打听一下。是生是死总归让这老妈妈有个信儿。”

将军有些感怀，爽快地答应道：“我一定给你个准信儿。就是不知道她儿子叫什么，在哪个队伍里搭伙。”

凤蝶添了酒，想了想说：“我只听她提起过，像是吴二郎，想必是小名。”

将军闻言，惊愕地掉了手中的筷子，忙不迭地说：“快请那老太太来见个面。”说着还嫌慢，随即起身，“算了，还是我们去吧。”

凤蝶夫人撂下酒壶，还摸不着头脑就领着将军去后院。吴阿婆打开门，月光照在斑驳的发丝上，填满了岁月的痕迹。将军大步走上前，拿出那个玉符。老太太惊愕地拿起那个玉符，望着眼前这个人，上下细细打量。虽然老太太眼神早已不济了，她还是极力看清眼前的人，把他同印象中的肖像作比较。她用那枯黄的手一点一点地回忆着儿子的面貌。那如干枯泉眼般的眼睛里流出了清澈的泉水。而身为七尺男儿的吴子晖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青石板上，喊了一声“娘啊——”

凤蝶惊得后退了几步，但立即明白了这一切，背过身去悄悄拭泪。

过了一会儿，凤蝶说道：“老太太还是让将军先起来吧，地上凉呢。”扶着吴老太进了屋。

吴子晖打量着老太太寄居多年的屋子，布置得十分整洁大气，不知道的人定会认为这是主人的卧房。凤蝶添了一壶茶来便知趣地退出门。母子俩多年不见，有说不完的话。

过了许久，主人轻轻地敲门，说道：“夜深了，将军和老太太怕是饿了。我煮了夜宵。”趁着端夜宵的空当，凤蝶夫人对吴子晖说道：“今天也晚了，吃过夜宵就让老太太歇着吧。将军就在店里住下吧。隔壁就是客房，我已经收拾出来了。东边是我的房间，有事您就叫我。”

“好，多谢老板娘了。”吴子晖冲凤蝶点头致谢。

“哪儿的话。将军和老太太早点歇着吧。”

第二天，天亮后不久吴子晖就醒了，开门正见凤蝶开窗，凤蝶问候道：“将军这么早。”

将军道：“身在行伍，习惯了。老板娘也早。”

老板娘笑着说：“养家糊口嘛。”

恰在此时老太太打开门，遇见两人交谈，因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吴子晖说：“随便聊两句。娘，你怎么也这么早起？”

吴阿婆道：“人老了，觉少。”

“我该做早饭去了。”凤蝶借着准备早饭走开了。

吴老太走到儿子门前，拉着他的手道：“我说小子，昨天忘了说：这些年多亏了老板娘。”

吴子晖点头道：“我知道。我要知恩图报。回去就我让副官送一份大的谢礼过来。”

吴老太一撇嘴，不屑地说：“你跟那些俗人是一个尿性。”于是悄悄地问，“我问你，你娶媳妇没？”

吴子晖不明所以，答道：“没，可您问这干吗？”忽而回过味来，问道，“娘，莫不是为了报恩要把自己亲生儿子给搭进去？”

吴老太皱眉说道：“什么叫搭进去？多好的姑娘，知根知底儿。人又勤快又懂得持家，待我又好。你问问周围谁不夸她好。”

“姑娘？怕是老姑娘吧！”儿子没好气地说。

吴老太说道：“不过才三十五六七。过了门没准儿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呢。就是不生，我也想好了。要么过继一个，要么干脆就两个人过。本以为养儿防老，像你哥那样的混账东西养来做什么用。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吴子晖趁机说：“就是呢。我哥就是个前车之鉴。您还让我娶老婆。”

吴阿婆继续劝道：“这凤蝶夫人不一样，我们处了快十年了。”

吴子晖便岔开话道：“咱娘俩刚见面，您就急着给我张罗婚事。先让儿子把您安顿好，尽尽孝心。”

用过早饭后，将军就回军营料理了一番军务，亲自安排了住处。过了晌午又亲自领了人来迎接。老板娘一如往常热情地迎出来。反倒是将军记起早前母子的话，心里不大自在。吴老太和孟惜正在院子里晒酿酒用的米。吴子晖把来意同母亲一说，吴老太反问道：“你先回答我前晌的话。应与不应？给个准话。”

吴子晖作难地说：“娘您怎么这样？不然这样，您先跟我去。那件事容儿子再想想。”

“我把筛子落在前边了。”孟惜见势不妙，为了不杵在那儿添尴尬，推说要拿筛子就走开了。吴子晖还想再劝，老太背过身去只顾摘沙砾。

不多会儿功夫，孟惜已经把凤蝶夫人给请来了，两人不敢靠近，只得远远察言观色。眼见陷入僵局，老板娘笑着走上前打圆场道：“将军和老太太别在院子里站着呀，进屋沏壶茶慢慢说。”

吴子晖一冷脸说：“不了，就几句话在院里说就行。我想把我娘接到我那儿去好生伺候。”

凤蝶夫人和稀泥道：“好呀！将军要尽孝心。老太太怎么不遂了儿子的心愿呢？”

吴老太登时不大高兴，质问道：“老板娘这是要赶我老婆子？”

凤蝶夫人慌忙说：“哪儿啊！只要老太太愿意，在我这儿爱住多久就多久。”

将军以为是老板娘撺掇着老娘给自己出难题，瞪了老板娘一眼。凤蝶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默不作声。一旁的孟惜看在眼里，十分不忿，大步走上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