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走到前面，将凤蝶护在身后，向那吴旅长不卑不亢地大声说道：“将军和阿婆有什么家事，商量着来就行。我们外人也不好多说。反正老太太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我们总是欢迎的。前边大堂还忙，我和干娘先去了。”说完气冲冲地拉着干娘就朝外走。

吴老太觉得儿子伤了恩人又丢了自己的脸面，很不高兴，把簸箕重重地一放，怒哼哼地说：“就走，就走。十年不见人，现在想起娘了。”匆忙收拾了包袱，走出房间，一把扔给儿子，小脚小碎步朝大堂去。凤蝶怕自己动辄得咎，因此谨言慎行，只说保重之类的话，连请老太回来看看的客套话都不敢说，低着头不敢看将军那双有毒的眼睛。独有孟惜敢大大方方、热情地与老太太告别，临了反倒瞪了吴子晖一眼。让吴将军反倒似个犯错的小孩一般。

待吴老太上车远去，孟惜回到店里，安慰凤蝶夫人道：“干娘犯不着为那个什么吴旅长生气。咱们过好日子就行。”

凤蝶站在柜台后，笑道：“我能生什么气。不过，我们家惜儿长大了，懂得维护干娘了。这才叫我欣慰。”

孟惜听了，不好意思地一笑，便去干活了。

这日午后，孟惜正收拾桌子，忽觉门外有人鬼鬼祟祟朝茶馆里看。她抬眼看去，却只见匆匆行人。她只当是眼花心思重，低头继续忙活。

一个人边走进茶馆边说道：“孟惜姑娘，麻烦给我泡一壶杭白菊，再来一碟桂花糕。”

正低头算账的凤蝶觉得奇怪，谁会叫孟惜的名字，抬眼一看，竟是柳林：往日西装革履锐气十足，今天换了青布长衫，倒也平易近人。不待凤蝶发话招呼，孟惜已经笑盈盈地迎上前去，说道：“柳老板来了。快请往里近。”因请了柳林往清静的里间坐。孟惜边倒茶边说道：“柳林您这位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小店来？”

柳林答道：“我这几天得闲，忽然想起来好像你这儿有桂花糕的，一时口馋就来了。”其实，他自知东窗事发将近，大仇将报，愈加思念孟母，不知不觉便到了凤蝶夫人这儿，想听孟惜说说自己不在的七年间母亲的境况。

孟惜笑道：“柳老板真是会点，杭白菊茶和桂花糕这两样，别的茶馆都少有。唯独我们店里有，不是我夸口，那桂花糕也只有我会做。”

柳林笑着点点头，十分认同：母亲当年以秘制桂花糕闻名，义女孟惜得其真传自然不假。待孟惜上了桂花糕来，柳林尝了一口，连连点头，赞叹道：“就是这个味道。”

孟惜笑道：“柳老板觉得好就行，这是我义母传我的秘法，她为了儿子改良了不少，我还怕你吃不惯呢。”

柳林故作好奇状，问道：“哦，这是你义母为他儿子研制的。想来她对儿子一定十分用心，是位好母亲。不知道她是一位怎样的人。”

孟惜一听问起孟母，心中便好似有个话匣打开，她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说：“她是一个好人呐……”便神情回忆起与孟母的点滴来，说到动情处，将脖子上戴的玉坠儿拿出来向柳林一显，“这就是她留给我的玉坠儿，虽不值几个钱，但对我来说却珍贵非常。”

柳林强忍着泪，哀伤地点头道：“确实珍贵。”

孟惜拭了泪，笑道：“看我，疯疯癫癫地扯了这么多无关的话，怕是惹柳老板烦了。茶凉了，我去加点热水来。”便提了壶去。

此时，周副官匆匆忙忙走进茶馆，四处张望，一眼看见凤蝶夫人，连忙走近前，说道：“老板娘，老太太病了。”他欲言又止，有些惆怅。

孟惜一听，连忙凑过来问道：“什么？阿婆身子不爽？”

周副官一脸苦相，说道：“到了军营，旅座便给老太太雇了丫鬟、婆子伺候。老太太天天说这也不习惯，那也不习惯。没过几天就赖在床上不肯动，愣说是病了，说想老板娘和孟惜姑娘。”

凤蝶担忧不已，想了想对孟惜说：“惜丫头，你赶紧去看看吧。”

孟惜问道：“那你呢，干娘你不去吗？”

凤蝶说道：“一则，我去了，吴旅长怕不高兴；二则，这茶馆也离不了人。”

孟惜边解围裙边说道：“那好，去了回来告诉你。”带了凤蝶夫人准备的东西，随了周副官去军营。

在周副官的引导下，孟惜慌忙来到吴阿婆的住处，刚进门便关切地问：“阿婆，哪儿不舒服？”

懒洋洋躺在床上的吴老太打发了卫兵，翻过身冲孟惜笑道：“哪有病？故意逼他就范呢。”

孟惜随即会意，捂嘴笑道：“哈，真有意思。母子俩还斗智斗勇呢。”

老太将一篮子零嘴儿取出来，递给孟惜道：“来，阿婆给你留了好东西。”又是核桃又是蜜枣的不住地递给孟惜，向外看看没人便问：“你干娘怎么没来？莫不是还生我娘俩的气？”

孟惜说：“哪儿有。不过怕了您那将军儿子。你看我带的这些吃食，哪一个不是她亲手做的。”

老太说：“丫头，你回去只管让她宽心。过不了几天就有她的好事呢。”

孟惜好奇地问：“什么好事？阿婆你别瞒我。”

老太诡笑着说：“咱们呐，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自做自家媒。”

孟惜喜出望外：“我干娘？做媒？哈！亏您想得出来。那台上的戏都不抵这个耐看。就冲这个，我今天给您露一手，看看我的手艺。”孟惜喜滋滋地给老太太做了一桌可口的便急着回去报喜了。

孟惜回店里时，客人刚少了些。难得清静，凤蝶正埋头做针线活。孟惜踏进门就笑嘻嘻地冲凤蝶夫人说道：“给干娘道喜了！”

“什么喜？鬼丫头。先说老太太怎么了？”凤蝶不明所以，撂下手里的针线筐过来问。

孟惜看看那框里的男装：“咦，这不是阿婆给吴旅长做的衣服吗，你怎么给做上了。好像成了别人媳妇一样。自己的鸳鸯蝴蝶不晓得绣，偏绣郎君的俏军装。”

凤蝶一撅嘴，说道：“没喝猫尿，净说疯话！阿婆走得急，还没做好呢，我就捎带手接着做了。快说阿婆怎么样了。”凤蝶催道。

孟惜笑道：“放心，婆婆身体硬朗着呢。只是要替您做媒得费些神。”

凤蝶恍然大悟，涨红了脸：“没大没小的丫头。后边一大堆活儿，还不快去。”

到日影偏斜，急匆匆跑来了个大头兵。凤蝶放下手里的活，拉着孟惜就出门招了辆黄包车朝医院去：吴老太这次真的病了。两双绣花鞋一前一后跑在楼道里，前面那一双突然慢了下来，反让后来的居前了。

孟惜回过头问凤蝶道：“怎么不走了，干娘？就在前面。”

凤蝶夫人犹豫道：“我还是在这儿等着吧。你快去。”

“怎么？怕将军给你难堪？这个时候还顾及这些？你别发憷。我们是正大光明的来看阿婆，和他半分钱的关系都挨不着。”孟惜拽着她大着胆子进了病房。此时孟惜像是个精明强干的长者，凤蝶夫人反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

原来是吴老太在军营和儿子赌气饭食用得少，今天孟惜做了许多可口的，老太太一高兴吃过了头。一番忙碌之后，老太太转危为安。

回酒馆的路上凤蝶嘱咐孟惜说：“惜儿，打明儿起，我做了饭，你每天给老太太送饭去。军营和医院的饭菜哪能合得了老人家的口味。”

“好。”孟惜答道，“那姓吴的真不知道感恩。”

凤蝶一皱眉，对孟惜说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太直，口太快。”

孟惜嘻嘻一笑，算是领教了。

此后孟惜一连送了几天饭，对老太太伺候得勤谨，讲些笑话逗老人家开心，对将军仍旧半点好脸色都不肯给。吴子晖虽是叱咤风云的真汉子，但对这小辣椒般的女子却是半点招数也没有，索性好男不跟女斗，避着孟惜，总是在她走后才敢进屋。

孟惜向吴老太告了别，出门遇见吴子晖，向他生硬地道了个万福便走开了。

旅长走进病房，吴老太立时收敛了笑意，冷冷地说道：“你来啦，吃了没？”

吴子晖答道：“还没呢。”

吴老太说道：“孟惜带来的饭菜太多，我先拨出了一份给你留着。以后你就到我这儿吃饭吧。反正她也会送饭来的。”

吴子晖见吴老太还是冷冷的，便不好再顶撞，只好应下，每日到医院陪她吃饭。

这日出院，吴子晖进屋陪着老母亲唠家常，左等右等也不见母亲像往常一样把留的饭菜拿出来，便问道：“娘，你吃了吗？”

吴阿婆故作不知，答道：“吃了。”

吴子晖见阿婆不接茬，便继续说：“这孟惜做的饭菜确实好啊！”

老太偷偷抿嘴笑说：“那可不是孟惜做的。是老板娘做的。”

吴子晖登时脸色晴转多云，窘迫得不知说什么好。

老太揶揄说：“你都吃了那么多天，我看你还能抠出来还是从嘴里屙出来！算了，反正你不乐意，我也不勉强。今天出院，你陪我去凤蝶茶馆瞧瞧去。好歹人家照顾了我十年。不说声‘谢谢’，总还是过意不去。”

“是。”吴子晖答应道。吴老太暗自一笑，计上心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