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离京越来越近,苏云卿弯眉蹙得越紧,时而忧时而喜,心思万重,苏珏默不做声,只是苏云卿偶尔看到他凝目眺望京城方向,下颌绷得更紧,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
尽管有方怀一路上兴致勃勃问这问那,苏云卿也只是懒懒地答上两句,她每日所说的话和离京城的距离与日成正比。方怀和云卓有嫌隙,又不好意思拉下脸问他,正当少年心性,对任何事都抱着很强的好奇心的时候,憋了一路真是难为他了。
马车进入京城郊区三十里外附近,都敛事营舍长聂守朴领京东营百名士卒来迎,传令皇上在雍和门率百官亲自迎接四皇子回朝,并于景仁宫设宴,百官同庆。
聂守朴极力恭维苏珏少年英雄龙表风姿精忠报国驰骋沙场奇计百出立下赫赫战功云云,又夸洛谦玉君子之风足智多谋舌战群儒后生可畏等等。苏珏洛谦玉两人是近来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少年郎,无论是谁能帮他说上两句话,他的仕途也将更上一层楼。
苏珏皱着眉不说话,洛谦玉接招得心应手,太极云手,你来我往,礼数俱到。苏云卿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突然打起精神,对着云卓方怀吩咐了一顿,方怀点点头,立刻着手安排下去。
没多久,方怀钻进马车。苏云卿聚精会神地剥着葡萄皮,也不抬头看他:“做好了?”
方怀信心满满地点头。
她原本还想再交代一下细节,马车外面传来人声:“下官聂守朴拜见靖容公主。”
苏云卿将葡萄囫囵吞下,在衣衫上蹭了蹭手,又用袖子抹了抹嘴巴,这才气定神闲坐直了身板:“进来。”瞬间看不出来上一刻还是撑着胳膊歪着头剥葡萄的慵懒样子。
聂守朴不愧是久混京城的老油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不但把苏云卿夸得有如九天玄女下凡尘,连带云卓和方怀也阿谀奉承,言辞极尽谦卑肉麻,把涉世未深的方怀哄得晕晕乎乎。
苏云卿脸上半真半假地笑,斜睨着下方的聂守朴:“才一年不见,聂大人这话说的越来越漂亮,难怪一年内聂大人连升三级,可喜可贺啊!”
聂守朴一脸堆笑,似乎听不出她话里的暗讽:“公主过奖了,下官不过是区区芝麻官,位末言轻,如果能承蒙公主高看施手提携,下官感激不尽!”他一面作揖,桌上却出现了几张数额不小的银票。
苏云卿不懂声色地瞥过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聂大人能力出众,本宫自然会向父皇举荐人才,至于成与不成,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她笑意盈盈看着聂守朴,眼中莫名的意味流转。
这是一个心知肚明的暗号,聂守朴一迭声地“多谢公主”,几乎要把苏云卿当他亲祖宗来跪拜。
苏云卿打了个哈欠,以“舟马劳顿身心疲倦”的借口把他打发了。
聂守朴一走,苏云卿又歪着脑袋软趴趴地靠在软榻上。云卓和方怀看着她目瞪口呆成石化状。苏云卿无视他们的表情,翘起腿毫无形象地点银票,从十几张银票中抽出两张,分给两人。
方怀心思复杂,盯着那些银票闷闷道:“头,这样不好吧?公然接受贿赂,太不符合您平时教导我们要坚持清正廉明刚直不阿的品质!”
苏云卿点点头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于是毅然决然地收回银票揣进自己的荷包:“不好意思我差点忘记,你们俩好好给我坚持住,别给风云骑抹黑。”
方怀咬牙更气愤了:“头,你!!”他一甩袖子不再说话。
苏云卿投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一挥手:“我有分寸。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小人气盛,不妨退避一时,待他气焰削弱,一击必灭之。聂守朴能耐不大,但却能在一年之中连升三级,没有一点心计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想除了他口灿莲花能把死人说活以外,必定是投靠了有权势之人。”
她抬眼看向方怀:“你连他背后是谁做靠山都不知道,贸然拒绝,以聂守朴搬弄是非的能力,还不知道会罗织什么罪名来陷害我,还没在京城站稳脚就被一个无名小卒打得措不及手,到时候才叫死得冤呢!”
方怀惴惴,不敢相信道:“应该……不至于吧?”
云卓也淡淡地接道:“朝堂之上,最忌讳挡着别人的路,何况是聂守朴这样的小人之心,更容不得别人阻止他往上爬。一旦被他视作眼中钉,不死不休。何苦和这种小人纠缠?先假意答应他,使他放松警惕,也就不会把矛头对准你了,这样也能分得开身应付更大的危险。”
苏云卿苦笑一声:“小五,不要低估京城这潭水,看着平静无波,转眼腥风血雨,稍有不慎白骨累累。庶民一怒,血溅三尺,何况乎天子?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成河,千万不要小看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有沈氏为例,可知龙椅上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表现的那样懦弱无知贪图安逸享乐。可惜,他装了大半辈子,也只能借助洛家的势力将沈家扳倒,他老了,再也没有能力把隐然一家独大的洛家也除去。沈家一除,他立刻培养龙洵大将军抗衡洛家,可谁又知道十几年之后龙家或者洛家又会成为另一个沈氏?
方怀愁眉苦脸,焦灼不安已经表现在脸上,他拉着苏云卿偷偷道:“京城这么黑暗,头你和我们一起回封州吧,我们偷偷溜走,再也不要留在这里。”
苏云卿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京城高高的城墙微微一笑,却是恍惚如梦:“好啊,假如哪天我能全身而退,我们一起回封州,再也不回到这里。”但是,这个可能性是多么渺小?渺小到几乎无望。
京城,那么高,那么紧,像一个最精致的笼子,她只不过是一只金丝鸟,怎么挣脱都无能为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