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通向雍和门的朱雀道两边的茶馆挤满了人群,南翌军事不强,在与西漠的边关之战十有八九是败,鲜少有这么轰轰烈烈赢得大快人心的。有近三成是为了看南翌的皇室四殿下军帐中最年轻的统帅苏珏凯旋,有近三成是为了看盛名在外有君子如玉之称的洛二少,还有近三成是好奇当朝第一位敢执剑上战场的奇女子,而且还是一位公主。
前面有两队亲兵开路,为首的士兵一前一后举着两面巨大的旗帜,一面绣了龙纹,黄底黑字,鲜明地绣着“南翌”两个大字。跟在后面的是另一面黑色旗帜,绣了虎纹,隐隐是封州十六军的图腾白狼,在风中飘扬,威武磅礴。
苏珏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穿银色的锁子甲,头戴雁翎头盔,腰间佩着一把沉重的宝剑,脊背挺直,端坐在马背上。他的左右分别是洛谦玉和苏云卿,苏云卿穿常服,头发挽成男儿的发髻,用青色的布带扎起,她原本眉目清晰,此时做男儿装,清爽俊秀比起洛谦玉也不输之半分。
三人风采气度,相益得彰,一时间居然将所有的光彩都盖过了。
他们后面的六百亲卫兵紧随其后,清一色盔甲,左手盾右手剑,在五月明亮的阳光下反射出片片寒光,看了心头不禁一凉。他们队列整齐,步伐一致,除了行动时悉悉索索的盔甲与佩刀撞击的动静外,这么多人,竟没有人发出一点异声。
只有经过最严酷的生死考验之后才有的这种煞气!不需要刻意施加就能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苏云卿坐在马背上,看着熟悉的街道,心中感慨万千。
时别隔一年,近乡情更怯。
不知道娘亲可还好?想到此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宫中。
再忍一忍,她生生压住自己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嘉定门,便是雍和门。
远远旌旗数百面迎风飘扬,雍和门外南翌帝王亲率百官迎接。
三人不敢托大,下了马参拜:“儿臣参见父皇。”“微臣洛谦玉参见皇上。”
龙辇之上,苏镜之视线划过三人,哈哈大笑,显然心情愉悦:“都起来吧!”
“谢父皇!”
“谢皇上。”三人依礼起身。
南翌皇帝先重重地表扬了一番:“此次洛卿家出使北煌有功,不仅得了数座城池,还扬了我南翌国威,朕应该好好嘉奖!”
洛谦玉宠辱不惊:“这是微臣应尽的本分,不敢居功,真正有功的是四殿下和十一公主。”
皇上和蔼地看着下面一双儿女,尤其是苏珏,他因沈萱华的缘故,不由对他偏多几分不忍,此时见苏珏平安归来,眼角的笑意实实在在多了几分。
苏镜之笑着对路公公道:“朕的十几个儿女当中,能替朕分忧解劳的,除了太子以外只有珏儿和云卿了!”这两句话无疑是很高的赞赏,而他这的话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所有人都不动声色,面上和气团团,心底却是在琢磨应该送哪些厚礼给这三位新晋的宠臣。
君心难测,他的每一个意向都是文武百官行动的风向标。
能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个个早混成了人精,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的大红人路公公立刻夸赞道:“四殿下酷似皇上少年时候果决威勇英姿勃发,皇上您龙威震慑海内,四殿下又岂能是弱手?十一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实在是朝廷大幸。”
苏云卿心中啧叹,不愧是屹立宫廷几十年的老奴,就这拍马屁的功夫,一句话连夸了三人,谁都不落下,说话讨喜,更讨得她父皇的欢心,实在让她也甘拜下风。
皇上被拍得服服帖帖龙心大悦。苏云卿趁着大家都心情好,再次拜倒:“儿臣还特意为父皇准备了一项节目,不知道父皇是否有兴趣一观?”
皇上兴致颇高,胃口也成功地被她吊起:“哦?云卿一向点子多,不知这次能给朕带来怎样的惊喜?”
苏云卿起身,双手举起在空中击响三次。雍和门前,鼓声大作,高亢激扬错落有致的鼓声奏起一曲高昂的战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歌声震天如雷,直入云霄,扫尽京城的胭脂奢靡的气息,曲调苍凉悲浊,大漠荒原,碧血黄沙,一时集聚仰天豪情,尽发于胸馈。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吾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我朝要让四方,来贺!
这首歌是风云骑首战告捷从凤凰山班师返回,苏云卿一时心喜兴致所至唱起,没想到因其雄浑激昂迅速风靡全营,到后来三军上下无人不会唱,苏云卿甚至提议将此曲作为军歌,也算是对她前世的一种追溯缅怀,没想到此时却用上派场。
歌声在激烈的鼓声越发高亢酣畅,碧空如洗,风动幡扬,古朴粗犷的声线痛快淋漓地吼出,气势磅礴巍峨,尽显男儿本色,激发了在场无数心中的战意。
唱到最后两个字“来贺”时,六百名封州士兵同时跪下,动作如出一辙,发出一声短促的兵刃摩擦的声音,几百人同时喊道:“吾皇万岁!”震天动地。
皇上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对苏云卿赞赏地点头,无不威严地道:“众将士平身。”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起来。
天地突然静止,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有风声依旧,幡帏被吹得烈烈作响。
方怀习惯性地看向苏云卿,等候听从她的指示。
苏云卿冷汗涔涔,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错误细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却绝不容忽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而她苏云卿带出来的兵只遵从她的话,却不从王命。这对于执掌皇权的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威胁?
皇上的脸色果然一下子沉下去了。
苏云卿“砰”地一声跪下,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不悦,眼帘微垂,沉着冷静地说道:“请父皇赐笔墨。”她的双手笼在袖底,轻微地颤抖。只有苏珏和洛谦玉离她非常近,才感觉到她的紧张。
皇上有一丝的不解,仍然吩咐道:“准。”
很快,描龙纹的金笔和刻松涛怪石的端砚送来,彩娥捧砚,宫婢磨墨。
苏云卿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副卷轴,往空中一抛,画卷精准地被方怀接住。苏云卿向他点点头,方怀解开系绳,与张勇各持一端。
画卷徐徐展开,一幅长近五米宽约一米的水墨江山图完全展现在众人眼前。
高山巍峨,青松孤立,云雾缭绕,万道瀑布直流而下,辱利剑劈石,溅出无数珠玉。画面大开大阖,气势如虹,似乎真的能听到瀑流轰然鸣响,气势狂放不羁,笔端江山天下尽收眼底。
苏云卿持狼毫蘸饱浓墨,足尖一点,如一只轻盈的蝴蝶翩跹而起。她手腕轻振,金笔游龙走势,草书张狂傲恣,水墨画留白处题了一行字:江山如此多娇。
最后一竖轻若飘舟,收势却重逾千钧。一点一捺,自成一家之流。
苏云卿收笔,方怀张勇摊开画卷,低头跪拜呈奉在君王前,态度恭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满意地绽开笑容。
如此,君臣俱欢。
皇上大力表扬了苏云卿一番,接着,侍礼太监宣读了一份长长的奏折,无非是三人立此大功,应大加褒奖。封苏珏为恒安王,加封西北兵马大统帅,赐西北十三州兵符。封苏云卿为靖容公主,赐封邑良田府邸。洛谦玉官升一级,再赐了不少珍奇古玩。圣旨后面附上一份长长的赏赐单子,让传旨的公公足足读了十分钟。
苏云卿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风吹过,后背凉飕飕一片,实在惊险万分。
苏珏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轻声问道:“你那副画哪里来的?”她不善画,熟识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苏云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支吾了一声:“就是……顺手拿的……”
苏珏仔仔细细看过那幅画,皱起了眉:“萧律那里拿的?”他与萧律有来往,自然能认出萧律的笔迹。论这份大气见识,苏珏所知道的人当中,唯有萧律能画得出这样锋芒逼人的画意。
苏云卿点点头。
苏珏凝眉,他的十一皇妹果然胆子不小。不过,似乎萧律也十分纵容着她。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一时也想不明白。
再然后就是赐宴景仁宫,群臣同祝,中宫皇后娘娘亲自布置贺筵。
帝后坐在正中主位,太子位于右首第一个座位上。他举杯遥遥对苏云卿笑了笑,两人目光相接,苏云卿眼底泛起一丝欢悦的笑意。洛清秋似乎比她离开时更清减了些,依然是凤冠雍容,绣上百鸟朝凤图案的裙裾华丽端庄,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