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我懂,你也懂,又何必要说,又何必要口是心非。只是,我忘记了,有时候,人还是需要用耳朵去确认,或许,仅仅为了心安。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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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她,回来了!
孟玄喆与孟玄胤不知多少次曾设想过若与她重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可还是不曾料到会在此时此刻此地。可他们又是有备而待,是的,有备而待。在内心深处期盼,期盼在这死生之地,能与她重逢,能与她相见。
然而,当她真的在箭楼上出现时,当山风吹动她的衣裙猎猎作响时,却又发觉,这时隔多年的第一面,却依然相见的如此狼狈,如此惊心。
可是,也直到此刻,他们才觉得依稀间又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不是红色的炽热的裴惜言,不是绿色的柔婉的水玥颜,她只是一汪水,清澈且宁静,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重又出现。
胸口抽痛了一下,似乎并不重,却很清晰。
然后,二人凝重了神情。此刻,不止是江山社稷,不止是黎民百姓,还有他们最爱的女子,身后,是绝不允许他人亵渎侵犯的所在,绝不允许。
而孪鞮单于复又搭箭弯弓,箭尖瞄准着箭楼上那名月白色女子。这些日子,在玉螭的劫掠,他也算是见过不少容色姝丽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名女子一般,有着如此绝美精致的容颜。青娥淡扫,秀眉浅锁,美眸流转间泛着一丝迷离,却晶亮仍如星光般璀璨,长长的睫毛隐隐颤动着,似是带着无限的委屈与哀怨。孪鞮单于恨不得想摘星拢月,只为博她一笑。
而箭楼之上的女子,默然地看着眼前怵目惊心的景象。
残阳之下,方圆二三十里的山塬上,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混杂着支离破碎的战车,鲜血淋漓的战马,丝缕飞扬的战旗,温热的血腥味儿随着萧瑟秋风弥漫了整个河谷,浓烈得使人要剧烈地呕吐。
她的眼睛从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身上,渐渐移动到日耀女帝李瑾妤的身上,然后,冷冷道,“听闻日耀已经改立新君,正是桓帝之子,也就是那位被你废掉的亲侄儿李翊若。李瑾妤,现在的你,又将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日耀女帝一愣,平静的眉眼浅浅地弯起一种弧度,柔和的弧度中凝结着若隐若现的怨毒之色,“日耀改立新君,哼,李翊若那个黄口稚子,早就被朕封为翊王送到洳汕州去了。他绝对没有那个胆量敢反抗朕这个姑母。”
“是么?”轻轻的一声讥笑,那女子继续道,“那可真是遗憾啊。原来,日耀的朝堂上,竟然有那么多人反你。哦,对了,听说你为了皇位不惜毒杀兄嫂,而且还嫁祸给永昌王爷,所以,日耀已经发出海捕公文,缉拿你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呢!”说着话,她一扬衣袖,数千张公文被风吹到战阵中,吹到日耀女帝的面前。
“这是假的!这不可能!”日耀女帝看着那公文上明晃晃的朱砂玺印,脸色铁青,怒火燃烧的眼眸,窜起一抹决绝的光芒,“来人,通令三军,我们班师回朝,诛杀叛党!”
“李瑾妤,你想临阵脱逃?”孪鞮单于震怒了!充血的眼睛有如牛眼睛一般大,咆哮出一种狂风暴雨似的暴虐与酷寒,极冰极寒的目光。
“哼,没了江山社稷,你会娶朕么?你会和朕在一起么!”日耀女帝命令士兵驱赶着战车,率领队伍朝着蟠龙山和卧虎山的方向急速撤退着。
一时间,咒骂声,嘶杀声,刀剑声,战火声连绵不断,浓烟熏染了原本澄澈的天空,压抑在头顶。
孟玄喆在后侧包抄的队伍并未全力截杀,他们有意识的将日耀女帝的队伍放入山谷,因为,在山谷的尽头,还有一场血腥的盛宴在等着李瑾妤。那筵席的主人,就是率领两万骑兵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李玠晚以及周长沣。
类似一线天的峡谷,卡在蟠龙山与伏虎山之间,并不在山口,而在峡谷入口两三里之后。后世曾有人撰述,“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岩险周固,衿带易守。”
若仅仅是如此一道长长山谷夹在两座小山之中,或可绕道背后,在兵家也并非难事。偏偏是蟠龙山、卧虎山纠结盘桓,方圆几近千里。如此山塬环结,林木苍茫,人迹罕至,便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广袤天险。
更重要的是,五十年前英宗曾经向蟠龙山和卧虎山各迁移了一千户。这一千户人家或种田或狩猎,不向官府缴纳任何赋税,一年只做两件事:一个月制石,一个月制木,如此循环。所谓制石,是开凿坚硬岩石,然后打磨成各种形状大小不同的石块石片。所谓制木,是入山砍伐枯死的树木,截取树干最粗的中段,做成两头尖锐中间粗大的滚木。
按理,联军进入山谷时,就可放下滚木礌石。但是,在孟玄胤和孟玄喆的计划中,过早的截杀,只会让夜辽与日耀的联军望而怯步,甚至因此后退。如果就此追击,只怕陷入被动的反而是玉螭和永嘉。
所以,他们暗中定下计策,让夜辽与日耀的联军易近难出,先以合围威慑,再化整为零,各个击破。
所以,当日耀女帝看着四周笔直的峭壁,颇有几分胆寒,她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别说有敌人埋伏,单单是偶尔的石壁滑坡,就能把大军困住。统领全军,加快步伐。”
卫兵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好半天赶了回来,禀报说,“陛下,将军说前面的全是步兵,没有马匹,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日耀女帝听了,喃喃咒骂了一句什么,她倒不是责怪传令兵,而是,想到自己居然这样仓惶的离开,从孟玄喆的面前这样仓惶的离开,那种感觉,真得是又怨又恨。就好像被那一对兄弟玩在股掌之间,甚至,他们还派人支持那些大臣们反叛,迎回李翊若那个黄口小儿。
只要她回去,这一次,绝不会手下留情。
就在这时,耳畔间只听得闷雷也是的滚石之声不住传来。抬头仰望,就见蒙蒙的日色之中,无数的滚石从悬崖上呼啸而下。
听到前面队伍一阵大乱,日耀女帝向左右喝道,“怎么回事情?”
卫兵急匆匆的跑来说道,“启禀陛下,前面山谷谷口遭遇山体滑坡。”
话音刚落,就见谷口方向一道烟花冲天而起,耀眼夺目,日耀女帝心道不好,恐怕是受到了别人的算计。
就见从谷口开始,一道接着一道的烟花不断的腾起,虽然好看煞人,但是日耀女帝却已经没有心思欣赏了,她歇斯底里的吼道,“撤退,前队变后队,立即撤退!”
眼下,她还有一线生机,那就是孪鞮单于所率领的夜辽大军。而且,这条峡谷又十分的绵长,只要尽快脱身,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谷底的人们正乱成一团的时候,蓦然间,两侧的山崖上冒出了无数的火把,随着有人高声喝喊,成百上千的火把被扔了下来,然后就有大批的羽箭射了下来。
副将连忙指挥弓箭手反击,但是自己这一方需要从下望上射,威力比起敌人来差了何止一两倍。
但是,无数的滚木礌石从天而降,在两侧的石壁上撞起无数的火星,然后才狠狠的砸向谷底。好多人被砸得筋断骨折,更多的人则直接送命。
石头落下的频率刚刚一缓,就有好多沾满了菜油的藤球被点燃后推下山谷,蹦蹦跳跳的火球甩得满山谷都是火星子,虽然谷底深幽,少有树木等易燃品,但是散落在谷底的枯枝败叶一经燃烧之后,立刻冒起滚滚的浓烟,呛得人涕泪横流,什么也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道,“兄弟们,再不冲就见不到老婆孩子了,给我冲啊!”这句话具有很大的煽动性,日耀兵听到了之后,都像疯了是的,死命的向山梁上冲去。
日耀女帝惊骇住了,冰冷的寒意四处流窜;但是,狗急会跳墙,她的个性也是霸道的、强悍的;当她的愤怒达到顶端的时候,她的利爪就会原形毕露,扑向敌人。
双眸窜起两簇火苗,瞬间燎原到毫无血色的脸庞,却射出冰冷的光线,静静地逼向正上方的男人,以冷得不能再冷的语气说道,“往山上冲的结果只有死,所有人,全速向前,穿过山谷。”
然而,当她率领全军冲出山谷时,不由得全身一紧,脊背上狂冒冷汗。“李玠晚,你这个逆贼竟然还活着!”
沉默!死一般的沉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纛旗猎猎飘扬的声音。
李玠晚半眯着眼睛在她的脸上来回巡视了几次,吁了口气,无限满足地把眼睛全眯起来。“我还怕你已经死在峡谷里了,正想着如此的结局实在是太无趣了,你就出现了。”
“李玠晚,上一次,你输给了我,这一次,你还是赢不了!”日耀女帝下颌紧绷,脸上寒烟顿起,眼角处凝结着厚厚的冰霜,
“那就让事实来说话吧,我亲爱的小妹。”李玠晚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顺便说一句,有关旧账这件事,还有个人要跟你算。”
而另外一边,夜辽军中,列好阵势的三千副强弓硬弩一齐开射,密集的箭雨在一片尖啸中向箭楼与城墙猛烈倾泻过去。一时之间,宁远城的箭楼城墙被箭雨淹没,朦胧模糊得几乎从人们的视线中骤然消失了。
然而,箭楼上,鼓声依旧,仿佛沉雷压顶,每一下都敲在士兵们的心上,激励着他们奋勇杀敌。
孪鞮单于面色铁青,额头的青筋似乎就要爆裂,大吼道:“第二阵再上!拿不下宁安城,都给我死!”
夜辽自古以来崇拜自然神,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和祖先,特别注重天神,认为天神是诸神的最高主宰,人世间的得失均仰仗于天。所以,不论是第一次统一夜辽的淳维单于,还是带领夜辽走向强盛顶峰的雕陶莫皋单于,都受到世代夜辽人的尊敬,而且,夜辽历代单于都被视为上天赐予的天神转世。
而孪鞮单于,十岁的时候,他凭借匕首徒手杀死一只野狼;十四岁,他的兄长呴犁湖派人暗害他,他赤手空拳干掉了他们。二十岁那年,为了一个水草丰美的草场,孪鞮所在的部落与猃允部落发生纷争,孪鞮召集部落上可以上场杀敌的热血男儿,组成一支钢铁般意志的铁骑,与猃允部落决一死战。二十六岁,他统一了夜辽各个部落,不但组成了一支精锐铁骑;而且力争让夜辽的百姓牛羊成群,骏马肥膘,每家每户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安乐太平。
然而,八年前,夜辽突然出现鼠患。虽然没有危及他人性命,但是,这些老鼠与牛羊马匹争夺草料,久而久之,孪鞮单于发觉许多丰美的草场渐渐成寸草不生的荒地。与此同时,一种名为二锅头的烈酒开始在夜辽贵族间流行。对于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夜辽人来说,酒不但能帮助他们御寒,也可以舒经活血。
只是,制造二锅头需要的粮食,却不是夜辽可以承受的,尤其是在草场的面积不断缩小的情况下。
孪鞮单于曾经试图在夜辽禁酒,但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去管束他人。所以,禁令终究是一纸空谈。而这次入侵玉螭劫掠,为得不仅是百姓的口粮、军队的粮草,还有酿酒。
这一次,如果失败了,恐怕连他的汗位都会不保。孪鞮单于心知要害所在,所以急令前军变后军杀出重围。
而在孪鞮单于手中,有一个千人队。这个千人队的所有骑兵都是来自孪鞮单于所在的那个部落,不仅对孪鞮单于忠心耿耿,而且堪称是夜辽全军的一柄尖刀。他们不单剑术超凡,且马战步战一样精通,任何兵器到手都是一样娴熟。所以,有他们开路,孪鞮单于相信,就算是再强的军队,也会被这柄尖刀开出一条血路。
只不过,无论是孟玄胤,还是孟玄喆,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眼见着孪鞮单于被百名铁甲骑士护卫着,眼见就冲到山口,不由得格外焦急。
站在宁远城箭楼上的女子嘴角掠过一丝疏淡的微笑,缓缓举起手中的鼓槌。骤然间,鼓声如惊雷炸响,如狂马扬鬃。
就在孪鞮单于的马距离山谷还有二百余丈的距离时,突然头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威力无比的气浪甚至将谷口周围数十丈内连人带马一起轰上了天。
随即连绵不绝的爆裂声骤然响起,地面重新发出轰隆隆的震动之声。烟尘弥漫间,大量山石纷纷滚落下来,直接将山谷口堵住。
虽然孪鞮单于侥幸逃脱,但是他身上的盔甲被铁钉和铁片击得“当当当”直响。而且,他的盔甲也只是护住了前胸、后背等重要位置,因此他的右臂就很不幸的被钉了一枚铁钉。
在这一刻,孪鞮单于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伤势,也不是这次带出来的十数万军队的命运,自己和这次带出来的十数万人的命运,早就已成定局,无可更改。此时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影像,那是自己的妻儿,出师前,自己可是答应得好好的,最多三个月,少则一月有余就能回去,可现在……
呼啸的北风鼓荡起漫天红霾,天空一片蒙蒙暗红,鲜血汩汩流入枯草……
孪鞮单于周围的死士基本上都成了步兵,他们胯下的马匹早就成了疯马,这些都是机灵的,见前面发生异变,那轰天响的爆炸声,早就让他们的马匹发了疯似的朝着反方向狂奔。然而,他们的身后就是敌人,再坐在马上,必定没命。因此他们连想都没想,就从马上跳了下来,朝夕相处的爱马发了疯,他们没办法管了,毕竟自己的性命要紧。
他们一辈子都在活在马背上,从疾驰的马上跳下来,在空中翻了个滚,落地后再顺便一驴打滚,倒也没摔伤什么。落地了,身体也就属于自己了。可敌人手中的刀也随即落下,将他们直接砍伤,甚至是砍死。
想来也是,他们跳下马来,只顾求命,什么长弓、什么弯刀,怕误伤自己,早就在跳马之前就扔了。现在面对永嘉的骑兵,就算他们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手无寸铁的时候,怎么还击?
“无耻!”孪鞮单于的眼睛撑到最大,布满了红红的血丝,里面满是怨恨,怒吼道,“孟玄胤,你当我夜辽的子民是猪狗一般么?”
“那么,孪鞮单于你当玉螭的子民为何?”孟玄胤深幽幽偏又锐利无比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脸上,他忽然笑出了声,眼里却毫无笑意,“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这种感觉如何?”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布下这么大的局,甚至,将自己的子民视如无物!”眼角浮现出邪恶的讥笑,孪鞮单于的双肩微微耸动了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鼻子的冷嘲,“你们兄弟真是有趣,一会儿可以打个你死我活,一会儿又可以携手对付我们。真不知道你们中原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很简单。”唇边慢慢牵起讽刺的纹路,孟玄胤手中的阔剑直指孪鞮单于的脖颈,亮白的刃面印出他志在必得的眼神,“让你,还有你的士兵,该赎罪的赎罪,该赎命的——赎命。”冰冷的话夹杂着寒栗的刀,他随手一挥,直接割下孪鞮单于的头颅。
孟玄胤随手抓起孪鞮单于不肯瞑目的头颅,大喝道,“你们的单于已经死了,现在,还不放下武器投降!免得作无谓牺牲!”
此时夜辽士兵心中已有些许动摇,一听到这一句,手中的兵器“哐啷哐啷”地落到地上。
战事戛然而止。
箭楼上的女子浅浅一笑,将鼓槌交给身旁的宁远城守将何知力,足尖在城墙上轻轻一点,刚要转身离去,却被人用力攥住手腕。
“颜儿。”浑身是血的孟玄喆用力箍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就这么恨我?恨我没有杀了他,没有替你,替我们的孩子报仇?”
水玥颜身子一僵,却不曾说话。
孟玄喆拽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拉,直接将她带入怀中,沉痛道,“难道你连一眼都不想看我?”
“你好好活着就足够了。”水玥颜无声无息的轻笑起来,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身上沾满了血污,反而悠然自在的很。
孟玄喆的唇边也带着一抹笑,只是,他虽笑着,眼角却淌出无数泪,“失去你的日子,怎么叫好?怎么叫足够?”
水玥颜缓缓推开他,轻轻叹息,“过去的那些事,我虽不曾忘记,却早已释怀。人其实都一样,面对失去时,都会经历从震惊、愤怒、痛苦到接受的阶段。时间隔了这么久,阿喆,难道你还没有想开么?”
孟玄喆虎目含泪,竭力压抑住心尖那口愤懑悲恸的血气,喃喃自语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在别处隐居,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孟玄胤会联合起来,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的布局,却还要赶到这个地方?”
“路过……”眼波微动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犹豫的神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轻轻一笑,水玥颜坦言道,“没错,我确实担心你,但是,也只是担心而已。”
“只是……担心而已?”孟玄喆轻声重复着她的话,疏远的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颜儿,你对我就只是担心而已?”
水玥颜微微眯起双眸,唇角噙着一丝微笑,“对。”
孟玄喆疲惫地阖上眼,缓缓道,“好,当日,你割腕救我,今日,我就血债血偿!”说着话,他拿起阔剑朝着自己的手腕用力划去。
“你疯了么!”水玥颜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欲言又止。其实,她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落寞的笑笑。风徐徐飘散着她的衣袍,衣襟随风飘动,似乎要随风而去。
“不知道。”孟玄喆眸中的悲伤恍惚划过,太多的杀戮已经让他心神憔悴,而水玥颜的疏离更是让他觉得无比疲惫,“或许,只是因为,这一次的重逢,比过往的每一次都让我觉得遥远。”
“时间改变的岂止你我。”水玥颜转头看了眼战场的方向,眸光晦暗如黑夜,无奈苦笑道,“好了,你还有多事,我必须离开了。”
“颜儿。”孟玄喆再一次伸手拉住她。
“放手!”水玥颜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
城墙上收拾尸体的士兵们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满头雾水。
就在此时,拾阶而上的孟玄胤冷冷一笑,桃花眼中腾得燃烧起一丝暗红色的幽火,“孟玄喆,请你立刻,马上,放开朕的皇后。”
皇后?士兵们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她,皇后?
孟玄喆冷然道,“颜儿是我的妻子,我为何要放手?”
妻子?士兵们惊诧地又看了眼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她,永嘉王爷,不,睿王爷的妻子?
“看来,我们的决斗还要继续了。”孟玄胤此刻满脸薄怒,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水玥颜,像是要将她吃下去。
“可以,我不介意。”孟玄喆的眼睛里满是冰冷,水玥颜却觉得那黑瞳里仿佛要冒出火来。
话说到这里,无形的火药味已经浓郁四溢了。
那些士兵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连宁远城守将何知力都故意留在城楼上,想要看看事情的发展。
“滚!”孟玄胤和孟玄喆异口同声道。
城楼上一片寂静。
水玥颜挥挥手,“虽然我不是蛋,但是我发誓,一定会滚的很快。”
“说得不是你。”两个男人一人拉住她一只手,转头看向那些士兵,心中愤怒至极,“还不快滚!”
水玥颜转过头,对孟玄胤冷冷道,“我没有原谅你。”
然后,她转过头,对孟玄喆淡淡道,“我已经没有资格留下来。”
所以,让她离开,对每个人都好。
“为什么?”
因为,她的恨毁了太多人的生活,包括她自己的。
因为,他身边已有娇妻美眷。
因为,逝去的,永不再来。
水玥颜心里很清楚,这一趟宁远城之行,她不该来。可是,当她听到夜辽残忍的屠杀时,当她听到玉螭与日耀的决战时,当她听到双方损失惨重却决定联手抵抗外侮的时候,她怎么能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的在海岛隐居,继续她的复仇计划。
汝嫣错和独孤静辉都问过她,她想毁掉的到底什么?她真正哀悼的又是什么?
水玥颜觉得自己有答案,可当她赶到被夜辽占领的城镇,当她看着孟玄胤和孟玄喆与联军的苦战,当她毫不犹豫地跃上城楼为他们擂鼓助威,其实,她依旧不敢面对孟玄喆,依旧不想面对孟玄胤。可那一瞬,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残酷的战争中,能够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在死亡面前,能够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只有活着,才能重逢……
孟玄喆和孟玄胤看着水玥颜泫然欲滴却什么都不肯多说的样子,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下,两个人都咳嗽了起来。
在城楼下的凌少晨和卫寄远连忙跑上城楼,一人搀扶住一个,口中还喊道,“陛下(主公)难道是旧伤又复发了?”
旧伤?
水玥颜一怔,她看着那两个人苍白的脸还有摇摇欲坠的身形,这才想起来,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快扶他们回去休息。”
休息?
夜秋华猛地扑到水玥颜的怀里,笑嘻嘻地蹭着她的脖子,撒娇道,“惜姐姐,吾好想你啊!这一次,不走了吧!”
诶?
水玥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夜秋华直接拽到了议事堂。茫然地看着一堆御医围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紧张地包扎着他们身上的伤口,困惑道,“怎么两个人的肋骨都断了?”
问题是,还有一堆大臣捧着奏章,焦急地等待着。水玥颜茫然地看着凌少晨交给她的凤印,和卫寄远交给她的金印,又看了看摊在她面前的那一大堆等待批复的奏章,困惑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是皇后(王妃),这是您的职责也是您的义务,而且是陛下(主公)出征前早就交代好的。”
“啊?”
水玥颜彻底傻眼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