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后世实在是太渺茫了。今生能抓得住的,就一定要抓住,别许什么来世。今生得不到的,就算来生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人已不是那个人,感情还能是从前的那段感情吗?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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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莹,曲曲弯弯绕遍荒芜径。又只见门庭冷落倍伤情……”红藕榭内愤怨的歌吟一字一句,融进夜色之中。
心里翻江倒海的闹腾,纷繁而且无秩得抓不住一点点头绪。水玥颜暗叹一声,带着几名侍女缓缓走入。
一室温暖如春。束腰八角银烛台上,烛光忽长忽短地跳跃着,仿佛将夜的影子也拉的那样颀长。红藕榭如水夕颜其人,收拾的富丽堂皇。
入目便是一张面上嵌了一整块上好云母的屏风,屏风前有一张紫檀木的几案。案上放着摆放仙鹤烛台一座,茶盘是赤金打造的上边雕刻着莲纹,上面摆着雕凿精美浑然天成的血玉茶壶一个、玉杯一对。
紫檀木仿竹节雕鸟纹多宝格上,镶金牛首玛瑙觥,和田玉佛手,满圆玉琉璃盘子,象牙雕白麒麟,绿釉兽纹陶罐……一个一个,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华。
靠北墙花梨条案上有盆景一对,果盘一个,东边有食盒两个,西边四个细瓷闹龙瓶。窗边有一张刻着大夺威开的富贵牡丹的雕花珊瑚榻,锦衾高叠,配了银红霞影纱,同色的流苏挂钩,远远看去,似云蒸霞蔚一般。榻上整齐摆着两个水晶枕,枕中夹有花枝等装饰物,当真是光彩照人。
水夕颜抬眼瞧见她,自然是一脸的不信,嘲讽般地说道,“妹妹怎么有空到我这里?莫不是白日里坏事做得太多,睡不着?”
“没做什么,只是吃多了。”水玥颜一本正经地回答,暗地里打量着水夕颜身边的几名侍女。听哥哥说,这几个都是刚进府的,时间最长的是珍珠,不过,也只是两年而已。
远远地草虫鸣呤着,一声声都打在水玥颜的心上,犹如一把日久生锈的钝刀,一点一点在她的心头剜心割肉,用力攥紧了心口,她默然地想:也好,水夕颜若是真将珣玗她们留在身边,总有一天,要么是她们揭穿真相将她逼上绝路,要么是她暗中下手将她们推向死亡。
哥哥曾经问她的问题,其实她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尚未全部得出。闭上眼,水玥颜不愿意再深思下去,四周的空气排山倒海地压过来一阵的呼吸困难。
因为她的话,水夕颜紧绷着的一张俏脸再也板不下去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暖色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贝齿分外的耀眼,倒显得她肤质盈润,犹若美玉一般。“那珠花本不算金贵,毕竟是陛下所赐,丢了翻到麻烦。”
陛下所赐?水玥颜秀气的眉头一皱,似闪电劈过心头,总觉得哪里有些许怪异,却在还没抓住的时候让它一闪而逝。
“既是这般重要,就该收好。今日是我捡着了,大家同在一个府里,还起来并不麻烦。他日若是在宫中,只怕会引起天大的波澜。”她转眸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珍珠,轻声道,“跟在郡主身边,万事都要仔细,不要给别人留把柄,也不要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中。”
“说得也是!”水夕颜嘴边停留的笑容倏然僵硬收敛,神情顿凝,低声怒诧,“这么大一朵珠花掉下来都没看到,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珍珠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伏倒,口中惶恐地说道,“奴婢错了……郡主饶过奴婢吧。”声音颤抖,浑身瑟缩,似被吓得不清。
水夕颜眉头微皱,冷冷道,“若不是看在你平日里忠心耿耿的份上,赏你二十皮鞭才解我心头之恨。”
“奴婢……奴婢……”跪在地上的珍珠声音里带着点恐慌的哭腔,牙齿在嘴巴里上下发颤,敲击出一阵清脆的“咯咯”声。
真是命如草芥,随风而折,水玥颜望着眼前瑟缩发抖的侍女,心头一怜,柔声道,“三日后,郡主姐姐就该进宫为妃了。若是让陛下发现郡主姐姐陪嫁的侍女身上有伤,只怕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不恤下人的恶名。倒不如借着这次的教训,让她警醒,以后也能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郡主姐姐。”
“奴婢……奴婢以后绝对会事事小心,事事谨慎,绝不……”珍珠本害怕极了,听到水玥颜言语温和,方敢将求饶的话一口说完,接着便是不住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已是殷红一片,血流如注。
“你这样倒是我的不是了。”水玥颜连忙起身扶起珍珠,从袖中掏出绢帕,轻轻擦拭着她额头的血痕,“看看,这么一张可爱的小脸,若是毁了,我岂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这么点小伤,过两天就能好。”水夕颜打开青玉错银嵌宝石盒子,用指甲挑起一小粒香丸在鼻尖下轻嗅了一下,冷冷一笑,虽是冷如冰霜,却也黯淡了身旁的烛火。“这一次,总算找到我喜欢的味道了,比之惜柳楼那些浅浅淡淡的香丸,我更喜欢这种馥郁的甜腻的香气。”
“的确是这样,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水玥颜笑了笑道,转而对玲珑道,“我房里的生肌膏还有些,你带着珍珠过去上一下药。”
然后她又看了眼水夕颜,笑道,“郡主姐姐,可以么?”
“无所谓。”水夕颜阖上青玉错银嵌宝石盒子,蓦然看到水玥颜腰间玉佩晶莹剔透,玉质莹润,线条流畅,乃玉中上品。不由得笑道,“妹妹真是胆大,明明三日后就要成亲了,还要跑到酒肆里见睿王爷。这块玉佩,莫不是王爷赠与妹妹的定情信物?”
“郡主姐姐说笑了。”水玥颜抬头望向窗外,暖月刚过树梢,散发着温柔的银辉,几颗明亮星星如镶嵌在黑色绸布上的宝石,微微闪烁着柔光。想着今夜他们携手听戏,让她唇边的花朵不由得暖暖绽放。“我只是听说今夜的戏是刘采春新排演的,所以,才想请母亲,哥哥嫂子,还有郡主姐姐一同观赏。至于睿王爷……我们只是在街上偶遇罢了。”
水夕颜双目似闭,微微一动薄唇,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妹妹,依你之见,那贫女的结局好还是不好?”
“咚——咚——咚——”记忆的锣鼓点仿佛从遥远的天边绝尘而来,三道清亮的声音一下越过一下,如棍棒敲击在水玥颜的心上。
水玥颜有些失神地望着角落的阴影处,其实,她来红藕榭寻水夕颜,为得也是那一出《张协状元》。“破镜重圆本是好事,只是,那张协既有杀妻之心,又有害妻之举,保不齐是他们夫妇心中永远的结。”
“我倒不这么看。要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张协与那贫女本也有三分感情。如今,张协高中状元,那贫女“不但认了门好亲戚,还把脸上的病治好,如此重合鸾凤偶,难道不是好姻缘么?”
水玥颜半垂了头,也不说话,半晌,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可那戏词也说,『张协本意无心娶你,在穷途身自不由己。况天寒举目无亲,乱与伊家相聚』。”
“那又如何?”水夕颜冷嗤一声,“『有万千恩共义。都休要恁说,**处饮三杯。从今两情如鱼似水。日前那怨语,如今尽撇在东流水。』听到没,戏里说了,『日前那怨语,如今尽撇在东流水。』”
水玥颜看着她俏脸生寒,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不由得低声道,“为何她不愿意重新开始呢?也许,下一个人会更好。”
“这话倒是没错。与其这样无止境地找下去,不若一开始就将目标订的高一些。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淡薄地看了水玥颜一眼,水夕颜冷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慕兰玄喆就是陛下遍寻不见的弟弟孟玄喆呢?”
“我不知道。”水玥颜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那么郡主姐姐呢?陛下真得就是你心中的良人么?”
“为何不是?”水夕颜的目光穿透过所有时光的门墙,在不知名的回忆中,有她的心伤,还有不堪回首。“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看干净的笑容,再无比他更温柔俊逸的男子,他就如灼灼的太阳一样,照亮我濒临干涸的生命。对我而言,他就是天,就是我朝思暮想的良人。”
水玥颜心中生出无限的慨叹,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良久,缓缓转头时,动容的面色已褪,脸上神情如死水微漾,波澜不惊。“嫁给陛下,意味着要和无数女人争宠,郡主姐姐,这真得是你的梦想么?”
孟玄胤的魅力水玥颜领教过,只是,她也见过哀伤的文知秋。在孟玄胤看来,为了权力,他可以遵从父亲的安排可以毫不怜惜地折磨深爱着他的女子甚至是扼杀。流年如兵戟,抵在后宫那三千粉黛的心头,每时每刻都成了煎熬。
所有明面上堆积地微笑,所有深夜中抵死的忍耐,仅仅,是为了那一份无妄如飞蛾扑烛的爱。
水夕颜眼眸一转,笑道,“我不是有哥哥和你在么?自德妃薨逝后,后宫之中还有谁能与我比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