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放下百褶裙，又见另一个托盘里摆放着一套简单而不失美感的钗饰。那种样式虽不是齐国时下风行的，但子衿仍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钗子入手微凉，质地细腻，竟然也是用碧台玉琢磨而成。

子衿看着这些东西尚有些无从下手，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王姬殿下，司命大人唤您过去。”平静的声音听不见卑亢。

“王姬？司命？”子衿心中百般疑惑。王姬这一称呼只出现在神，妖，人三族并存的元明初期，是人类对神族公主的称呼。而司命，则是在神和妖的时代结束后，人类王族豢养的神官——神官多为远古没落神族与人类通婚的后裔，虽然无法与真正的神族相匹敌，但是其血统之中的神族血液，使之在神，妖式微，人类统治华夏土地的时代，其低微的神力也足以睥睨天下苍生。

不等子衿回答，门外的人又淡淡地道：“印沭王姬，司命大人已经等很久了。”

子衿急行了两步，走到门后，就听见一声整齐划一的行礼声，“司命大人！”

子衿准备开门的手伸出来，听到门外行礼声便顿在那里。透过竹门的细缝，隐约可见门外的屋檐下，一行韶华女子俯身长跪，低头磕地，女子们中间，那个被称为“司命”的男子覆手而立。

司命是一个瘦削的男子，青色衣袂在风雪中飘飞，漆黑的长发出奇的长，却未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赤-裸的脚踝。

是的，他双脚赤-裸——然而在他的脚踏过的每一寸地方，新雪消融，纤尘不染！

子衿虽然不懂得幻术，但她知道，这个司命，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司命欲伸手推门，子衿立马将门拉开，对这个奇怪的男子笑了笑，“大人找我？”

司命大人含首点头，“王姬，等你很久了。”

“可我不是王姬啊。”见司命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诧讶，子衿又赶快添了一句，道：“对，我是姓印，可我是子衿，不是印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子衿。”

司命大人转过身，仰头看着满天飘雪，抬起手臂，用纤长的手指接住一片轻轻的落雪，道：“阴阳合而溢溟海，水生万物以为母。天地之间，为水而已。”

子衿听不懂司命在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只见他指尖的飘雪停留，也没有融化。突然，静止的雪花缓缓地浮起，离开指尖不过寸许，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操控，激射飞出！

激射的雪花划出一道绚丽的痕迹，在空中突然炸开，四下的空气一片冰封。

子衿在冰封的瞬间，突然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芥子纳须弥！”

一片雪花幻化的场景，竟然真实得让人可怕——灰暗的苍穹下，铅色的乌云厚如墙垛，夹杂着一声声的滚滚闷雷，有摧城之势向大海的一座孤岛逼压过来——那坐孤岛是漂浮在海面的。随着滔天的巨浪汹涌澎湃，孤岛此时左右颠簸，上下沉浮，仿佛要被巨浪掀翻一样。子衿感觉自己就处在那座孤岛上，站立不住身形，腥潮的海风狂吹，拍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巨浪之中，隐约可见有庞然大物扭动的身躯在海面穿梭，随着它身躯的每一次扭动，海面的波涛就要汹涌一分，天色便要黯掉一分。但在沉沉的天光下，看不清庞然大物的真正模样，只见它的铁青色鳞片在灰暗的海面折射着幽冷的光。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刺破乌云滚落，耀眼的电光将天际照亮。此时庞然大物将埋压在海面之下的头颅高高扬起，借着电光，可以看见庞然大物蛇一样的钝三角头颅，细长的脖颈上整齐排列的逆鳞，以及，它张开的骨翼，足可以将那坐孤岛笼罩其下，就像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口就足以将孤岛吞下。

然而它只是高耸着头颅，高高俯视着孤岛，不停地发出雷鸣一般的低吼。

视野缩小，孤岛上的所有景象扩大。高高矗立的海崖之上，有人身穿战甲，拄剑倒持，毫不畏惧的仰头与高空中的怪物对视。

那人虽然战袍加身，却难掩其窈窕的身材，她，竟然是个女子。

就待子衿想要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时，眼前的画面突然消失。

司命大人伸出的手五指内扣，仿佛是将眼前的场景尽收与股掌之间。

脚下晃动之感消失，再看四周，依旧是竹舍之外的碧台花海，身边的司命负手而立，台阶上的韶华女子跪了一地，天空只有片片雪花缓缓飘落，哪里还有刚才怪异的景象。子衿发现自己的的脸颊和鬓角有些湿润了。一定是雪花飘落在了发间，弄湿了鬓角，子衿想。

司命大人缓缓地道：“王姬，看到了么，当封印在东海的上古巨兽从沉睡中苏醒，天地将在这场浩劫中崩坼。”

“你胡说什么，”子衿虽然对刚才看见的画面仍旧心有余悸，但是身为一个幻术师，司命要制造这样一个幻境来欺骗自己这样一个甚至连武功都不懂的人，绝对轻而易举。

顾青城说过，在上古巨兽横行，神和妖统治天地的时代已经结束，现在是文命大帝建立的华夏时代。虽说华夏国式微，群雄并起，涿鹿中原，天下烽火狼烟，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状况时有发生，但也绝不会出现司命口中所说的天崩地坼。

“王姬说我胡说？”司命大人看了子衿一眼，幽幽叹了口气，几不可闻，道：“这么多年了，那些几千几万年前安排的命格，谁能……”

司命大人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子衿在他身后喊道：“司命大人，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里？我要怎么才能出去？”

“这里是碧台谷，要想出去，须得留下你最重要的东西。”司命大人走过的雪地上，洁白无痕，有如新雪。他哪里是在走，分明是在飘。

子衿的目光随着司命大人一路跟过去，诧讶于他走路无痕，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见司命大人已经快出了花海，大声问道：“那你知道我的玉佩去了哪里么？那不是我的玉佩，是我的一个朋友让我替他埋在谷里的。”

子衿的声音很大，飘荡在谷里激荡的回音震动着枝头的积雪，扑簌簌的落下，遮挡了子衿追随司命的视线。待雪停了，只有一片花海，开在狭小的天地之间，寂寞的开着，开到荼糜。

花海上那些点点碧绿的荧光漂浮在雪地的白色里，像极夜晚天河里的星星。哪里还有司命的身影。

子衿回想司命大人的话“这里是碧台谷，要想出去，须得留下你最重要的东西”，子衿最重要的东西……

子衿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沈慕寒的模样，撑着纸伞，站在那一丛翠竹旁，雪花飘落。子衿摸入怀中，摸到那贴着亵衣的地方薄脆脆的触感，脸上不由浮出笑意。

这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了吧。

可是看着眼前的碧台花海，子衿又想到那个方丘托玉，背影孤寂寥落的男子。他一定也来过碧台谷，可他又留下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呢？

子衿想不出来，但是那片玉佩已经不见了，自己又怎么向他交待，他可是慕寒的朋友，那也就是她子衿的朋友了，朋友相托，自己一定要完成。

子衿想到此处，决定先休息一阵再做打算。子衿不知道从自己被惊马甩晕到醒来经过了多少时间，但是现在自己真的有点饿了，肚子咕咕的叫了一阵。

子衿环顾四周，发现那些女子一直俯身长跪未起，忙将她们一一扶起，道：“平日里你们也是这样跪着么？天这么冷。”

说到这里，一阵冷风夹着雪花扑面吹来，子衿被冷得一哆嗦。却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子衿觉得这里每一个女子细腻如脂玉的手都是冰凉的，没有正常女子的那般温软。

子衿一惊，再看她们的眼睛，也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

子衿被她们冷淡毫无生气的目光唬了一跳，撒手后退了几步。

“她们是幽寰大人用幻术幻化出的人物，没有生命，但是你不用怕，她们不会伤害你的。”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入子衿的耳朵，子衿被吓了一跳，四下看了一眼，发现不是这些女子在开口说话。

“这里这里。”声音有些着急了，语速也变得急促。

子衿遁声低头，发现脚下一个手掌大小的小人正在一边抬头大喊一边跳哒着招手，想要吸引子衿的注意力。

但是他实在是在太小了，子衿若不是随着声音发现他，很有可能会一脚踩到那小人的头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