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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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楼外楼实际上就是湘江宾馆的一个对外餐厅,位于中山路小吴门。而湘江宾馆也是长沙市当时为数不多的涉外宾馆之一。由于它位于闹市区,所以生意非常好。几乎从早上一开门,直到下半夜都没有间断过,始终是食客盈门。不过里面确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一些所谓的社会名流都愿意到这里来消遣,自然也就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场所。直到第二年,这里发生了一场黑道上的火拼,死了一个人之后,才萧条起来,大概是社会上的人认为它不吉利的缘故。

张人健那时对这一切还不熟悉,只是觉得挺有意思,很新鲜。这种感觉他以前完全没有过。虽说他也接触过一点社会,但那都是一些社会的表皮,没有深入到骨子里。象这种完完全全地跟香港影视中所描写近乎相似的情景,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可他心里已经明白,要想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你就必须适应这种生活方式,甚至要使自己融入进去,与之成为一体。

大概也就在小毛吃完,刚被刘宪三打发走后,没过几分钟。那杨占美象个幽灵似的,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刚才小毛坐的位置上。

“唉,怎么是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小毛又回来了。”刘宪三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怎么?你也害怕了。下次我不等你堂客走就进来,看你怎么办?”她故意挑衅地说。

“哼!那是你不要命了。你是不知道你小毛姐的厉害。她不把你这层皮扒了算是你跑得快。”刘宪三更能对付她。

“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可小了。”她并没被吓住。

“你吃饭没?没吃,我再给你要个菜。”

“等你给我要菜,我早饿死了。”

“交给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刘宪三又问道。

“你就知道你要办的事情,不管别人的死活。办是办完了。不过没有那么多,就弄到了一千美元。”

“多少钱换的?”

“六元。”

“人健,你觉得怎么样?”他又冲张人健说道。

“太行了。就是少了点。”张人健自然知道这时的美圆已经换到近七元了。张人健从她手里接过那十张美圆,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收下了。

“谢谢您了。等回宾馆我就把人民币给你。”这一来,张人健对这个漂亮的矮个女人更加刮目相看了。

“等会儿谁也不兴走,都去湘江宾馆跳舞,晚上宵夜。全归我埋单”这时的刘宪三也有点喝高了,再加上杨占美给他在张人健面前露了脸,一激动又装出一副豪爽之气。

一进舞厅,他更感觉到杨占美这个女人的不一般,这舞厅里不仅许多女孩都跟她认识,而且是“杨姐”不停的叫。刘宪三那也是“三哥”的叫声不绝于耳。

张人健也沾着这光,不用象在鞍山跳舞时,还要自己去邀女孩。这里一切都让杨占美安排好了。他几乎没间断过,始终有女人来邀他跳舞,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不过他也发觉,这长沙女孩的舞跳得真不错,很正规,许多都是按照国标舞的套路学来的。让他都觉得有点无地自容。可见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还是很深厚的,否则也不可能造就出现在唯一一个可以与中央电视台叫板的地方电视台。

跳完舞后的宵夜也还是在楼外楼,这时大厅里比晚上就餐还要热闹,长沙市的三教九流似乎都聚集在这里了。张人健跟在刘宪三的身后,自是感觉到这里与鞍山的不同。几乎一半以上的台子都有人叫“三哥”,这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张人健原只认为他这个表舅也就是一个在社会上打打杀杀之辈。这一晚上的事情,让他的观念彻底发生了变化。总觉得这好象是在那个港台电视剧里见过的场景。

他们一直到下半夜一点才回到湖南宾馆。张人健从杨占美手里接过钥匙,进了她给自己新开的房间。刘宪三一进屋就赶紧拿起了电话。

“喂,小毛吧。还没睡呀。我现在在人健这里,他在湖南宾馆开了房。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我陪他在这住一晚。”说完他就把电话撂了。转过身又对张人健说道。

“你先自己去洗澡吧,我去占美房间待会儿。”

张人健当然清楚他去那间房的目的是什么。也没说什么,自己就脱了衣服,去卫生间把池子放满热水。他一躺进池子里,一股暖流马上传遍全身。他闭上眼睛,把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让他对这社会又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觉得这社会就象大海一样,深不可测,要想在这鱼龙混杂的大海里,混出点模样,真就要有点过人之处,否则只能是大海中的一条小鱼,随时有葬身鱼腹之险。

以前他在内心并没有瞧得起这些在社会上混的人,虽说他在北京也接触过一些象李冬之流的人,但他们毕竟还有个不一般的出身。而象刘宪三这样,从小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今天在社会上也能混出个样来,而且比那些貌似高贵的国家工作人员,在这个社会里不知要潇洒多少倍,这是他以前从没敢想过的事。难道这就是港台电视剧里反映出来的社会?他过去只是把那些事当作一个消遣娱乐的儿戏,没想到的是,今天让他真正见识了这一幕。

其实社会发展到今天,已经不能完全用意识形态来控制了,人类发展的自然规律将逐渐起主要推动作用,这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的。

刘宪三在张人健泡完澡,上床躺下之后才回来。他脸上多少带点疲惫之象,也许是他今天也过得挺开心,虽显出疲态,但还是没有睡意。他把张人健叫起来,递给他根烟,自己也点着了一支。

“怎么样?今天还有收获吧。”他有点得意的说。

“那还用说。长沙这的生活就是比北方要强得多,就是天气太冷了,这种冷似乎比北方还要难受。不过还是深圳那好,现在还是如春的感觉。”

“轧他娘的,这里的鳖天气,没事的话,我也跟你到深圳转一转。”他也有点动心了。毕竟他也渴望到最接近资本主义的那种地方见识一下,这在当时的中国,应该说是绝大多数人的一个梦。

“那咱俩这次就一起去吧,反正我看你那柜台也用不着你管,全是舅妈一手办了。真不如到深圳舒服。”张人健也劝说道。

“正好占美也想去深圳,她下个月要到日本读书,她有几个朋友在深圳,临走前,她想去见一面。”

“那你还犹豫什么,就跟着一起去。这个杨占美还真挺有本事的。”张人健又继续给他鼓劲。

“你可别小瞧了这个鳖堂客,她是长沙八大女金刚之一,这八个女的心还蛮齐,她们中有一个在打架时被人用三角刮刀捅死了,剩下的七个人为她办了一个震惊长沙市的葬礼,这七个堂客们还都蛮标致,每个人都穿了套黑西服,在灵柩边站了一排,就跟香港黑社会老大死的派头一样,长沙市社会上的人基本上都被喊去了。她们又抬着灵柩在城里转了一圈。从此这几个堂客们在社会上就闯出了名,一般人也都要给她们薄面。”

“噢,怪不得这么多人认识她。”

“行,就按你说的办,咱们过完元宵节就走。”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关上台灯就躺下睡了。

张人健更是一脑子的迷茫,心想:这世界真是奇妙,就连杨占美这样的女人都准备出国读书,你说这出国还有什么意义。可见外国也并不是象想得那么好,一切还是靠金钱说话。只要有钱,无论你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何必又非得在那一条船上挤呢?

一过完正月十五,张人健就跟刘宪三和杨占美坐上开往广州的列车。这时张人健才真正了解当时湖南、四川等省去广州打工的人流。用千军万马下广东来形容都一点不为过。辛好刘宪三认识一个餐车的班长,由于列车是下午五点左右驰出的长沙站,那人就直接先他们安排在餐车上吃晚餐,这才让他们免受车厢里的拥挤之苦。

可能是刘宪三经常出门进货,对火车上的事也门清,他们三人是没买票上的车。晚上他拿出三百元给那餐车的人,那人就直接把他们领到列车员休息的卧铺车厢,找了三个空铺,让他们能安稳地睡个觉。等下车时,张人健看到那人拿了三张补的车票交给刘宪三,他接过来一看,不解地问道。

“这怎么是从韶关补的票呢?”

“你是宝吧!剩下的钱不就揣他自己的腰包了。反正我们能出站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刘宪三笑着对他说。

这时张人健才明白这里的奥秘。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有它的来钱之道。正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路。原来这是餐车的人把他们自己的休息铺卖给我们睡了。

一到深圳,杨占美就把我们领到深圳芙蓉宾馆,其实张人健早知道这是长沙人办的一个宾馆,只不过以前没怎么跟长沙人接触,自然也就没进去过。

一进房间,刚一放下行李,杨占美就跑到电话旁,抓起电话就传了几个呼机号。很快对方就回电话了。只听她在电话里跟对方有说有笑的神态,估计是她那几个姐妹们的电话。她一放下电话就对刘宪三说道。

“丽萍和姗姗马上就过来。对了三宝和毛神经也一起过来。”

“她们俩跟了毛神经和三宝了?”

“那有什么?丽萍跟了三宝,姗姗跟了毛神经。”

“毛神经和三宝的事在长沙还没了难吧。我现在见他们不好吧,到时出事,他们别怀疑我点的水。”刘宪三也有些怕沾上这些事。这了难就是解决的意思,而点水就是告密。

张人健这才知道,杨占美的这两个姐妹是跟着两个逃犯一起在深圳。这两人是在长沙把人砍成了植物人后,才跑到深圳的。

他们三人刚把东西整理好,杨占美还在卫生间装修她那张电影明星似的脸蛋时,张人健就听见门铃声。他打开门一看,是四个陌生的男女。那几个人也没等他让,就自己进了屋,尤其是领头那两个女的更是连喊带叫的。

“占美!占美!这个骚狐狸躲到哪去了?”可能是看见了刘宪三坐在沙发上。就冲他问道:“三哥,占美跑到哪去了?”

刘宪三冲她俩一笑,这时杨占美已经从卫生间出来,悄悄地走到她俩身后,大喊了一声。这三个女人就在床上滚在了一起。

刘宪三这时也站了起来,与那两个长的挺彪悍的年轻男人打招呼。

“三弟,毛弟,不错吗,看你们这身行头,就知道你们两个在深圳一定混出了点样。”

“三哥你见笑了。怎么说我们也是背井离乡,哪比得上你守家待业的舒服。”

“还是在深圳好混呀?看你们这身西服和皮鞋,在长沙没有几千块是绝对买不下来的。”

还别说,瞅他俩这身打扮,在长沙时还真就很难见到。到底是在深圳待了挺长时间了。无论做派和说话的语气都与长沙人有很大的不同。即使在大街上遇见,你也肯定不会认为这是两个杀人犯,而是以为在哪个大公司上班的高级职员。

“三哥还是这么年轻,一点都没变。还是占美这个堂客们会侍侯人。”三宝调侃道。

“丽萍,你是怎么喂的,把三宝弄的跟猪一样,越来越胖了。”杨占美也回敬了他一句。

“他呀,喝凉水都长肉。你看毛哥怎么吃都不见长肉,可能是全长在姗姗身上了。”那个叫丽萍的女人笑着说。

“噢,我知道你家三宝为何这么胖了,原来是你的肉都长到他的身上了。”那个叫姗姗的女人也不甘寂寞地回了一句。接着这三个女人又掐在一起了。这真是三个女人一台系,更何况是这样三个女人,不把天捅个窟窿,哪就是烧高香了。

“三哥,你们还没吃午饭吧?这宾馆对面有一家湘菜馆,口味还不错,我们到那先对付一下,晚上再到我那给你们接风。”毛神经客气地说道。

“那你们先下去,我跟我外甥先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来。”

“这是你的外甥?”三宝不相信。

“他是我堂姐的儿子,也是在深圳做生意的。”刘宪三跟他解释道。

“还是占美占了便宜,拣了这么一个大外甥。”

“那他喊占美是舅妈,还是姐姐。我们也跟着占点便宜。”这三个女人又互相调侃起来。

其实深圳的开发,湖南人是做了巨大的贡献,可以说湖南在深圳的投资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来深圳的人也可以说是最多的。这个芙蓉宾馆可以说是湖南人的在深圳的一个桥头堡,就象以前到海外闯天下的祖先们办的会馆一样,不仅让人有种亲切感,而且在这里一切不和谐的东西似乎都被摈弃了。几乎所有初次来深圳的人都会住在这里,而湖南人的饮食习惯又很特殊,因此在芙蓉宾馆周围就开了几家湘菜馆,生意也好的一塌糊涂。

晚上,在毛神经和三宝临时租住的,位于田贝新村里的一个两室一厅的餐桌上,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毛神经特意跟张人健攀谈起来。

“你们公司派你来深圳都做些什么生意?”

“也没什么具体的,只要赚钱,什么都可以做。”

“我目前在深圳也忙着帮一些人做生意,象什么批文一类的东西你们公司能接吗?”

“那当然能做了。”

“那你们公司有资金吗?”

“只要能赚钱,资金应该不成问题。”

“我现在帮一个朋友正做这方面的生意,他在国贸租的写字间,这两天有空的话,我领你去认识一下。”他热情地对张人健说道。

“你什么时候也做上这买卖了。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刘宪三对他的变化也感到吃惊。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光靠打打杀杀能活吗?在深圳你要是不进这个圈子,你真就得饿死。”他这句倒是实话。那个年代深圳满大街都是忙这种生意的。

“看来你小子来深圳还是有进步,至少比在长沙时强得多了,知道做生意了。而且都是大生意,不象我还在那小打小闹的做些堂客们做的事情。”刘宪三真有点羡慕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长沙公安局那不过来找你们的麻烦?”

“刚开始,他们还来过几次,不过每次我俩事先都知道,有人给我们报信,现在也不怎么管了。反正人也没死,再花点钱,谁也不提,也就糊弄过去了。”

刘宪三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这种事是社会上混的人最忌讳的,让人猜疑是点水的人后,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是不可能了。不落的个小说《红岩》中浦志高的下场,也好不哪去。

在回宾馆的路上,张人健坐在出租车里,感觉这个世界真就变了。他深刻体会到时势造英雄的含义,在深圳这个经济飞速发展,人的思想意识发生巨变的城市里,不论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只要你一踏上这片土地,你心里就会只想着两个字:挣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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