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人健被毛神经他俩领进国贸大厦,坐上电梯,走在这四周和地面都铺满闪闪发亮的大理石的走廊时,他心想:谁能知道他身边这两个穿着笔挺西装,锃亮皮鞋,象是在这深圳最高档写字楼里工作的人,曾经是在长沙街头,整天别把三角刮刀,寻衅滋事的混混。
他们三人进了三十八层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坐着一个挺漂亮的女文秘。见他们进来,赶紧起身问好。
“先生,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她拦了一下。
“找你们唐经理。”三宝停都没停就进了里屋。张人健自然也在后面跟着。
那女人见没拦住,不知他们几个要做什么,赶紧也跟着进去了。
“唐经理!”她刚喊了一声,大概想要解释一下。坐在一张深色大班台后面的男人,起来对她说了一句。
“你先出去吧,这里没你事了”
“三球,你这秘书也换得太快了点吧。几乎是一个星期一换,我看你这也不是找秘书,别人都是找三陪,我看你这是四陪了,外加一个陪上班。”毛神经跟他调侃道。
“行了,你就别在这给我添乱啦。这位是哪来的朋友?”这位唐经理看见张人健问道。
“噢,这是从东北来的一个朋友,也准备做点批文生意,看你这有什么合适的没有?”
“我姓唐,你贵姓?”从他的口音,张人健听得出他也是长沙人。
“我免贵姓张,以后还得唐经理多多关照。”
那时的国贸大厦,是深圳最具标志性的建筑,能在这里租上一间写字间,那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许多来深圳淘金的人,都以能在这栋大楼里拥有一张办公桌为梦想。
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张人健感觉出这也是一家皮包公司,不过那时对国贸的迷信,他还是十分羡慕这位身材不高,给人一副文人感觉的唐经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张人健没少来国贸的这间写字间。也确实见到了一、两张什么彩色显像管和压缩机的批文,但不是价格谈不拢,就是对方提的付款条件太苛刻,也算是经历过风雨洗礼的张人健自是在这方面特别注意,生怕自己也被人骗得血本无归。
可能是杨占美准备去北京办理出国签证,就着急回长沙,刘宪三也只好先陪他回去。临行前的晚上,他们三人在国贸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体会了一下,这一边享受着美味佳肴,一边欣赏深圳周边的美景,甚至还能感受得到河对岸,香港那资本主义社会的繁荣景象的兴奋感受。
“这人就得发狠赚钱,你说没有钱,要坐在这地方吃饭,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刘宪三望着眼底下灯火辉煌的夜景,发出内心的一阵感叹。这次深圳之行对他感触很大,尤其是看见以前在长沙街头混的朋友,一年多时间就变得几乎让他认不出来了,这种触动,在他内心里引起的震撼,不亚于一次地震。人大概都是这样,当他一挣脱某种环境约束,见到一种全新的异地风情之后,自然都会产生一种菲薄感,觉得自己以前生活的圈子是那么的窄小难以容身。
“是啊,以前即使能到这里来,那也是跟别人借光,还是自己兜里厚实,才能真正品出这种意境的感觉。”张人健也多少有同感。
“人健,你就在这好生搞,我回去之后,把小毛安顿好了就过来,我就不信还做不过毛神经他们。”
“其实你也不必过来,你跟他俩还不完全一样,他俩是走投无路了,才跑到这里,而你的根基还应该在长沙,没有必要非得到这拼。这里对你来说是人生地不熟,别说粤语,就你那普通话,再练二年也不一定能说溜道。”张人健还是为他分析了自己的优劣之处。
“你说的也是,我还是应该在长沙赚钱,然后到这里来消费。没必要跑到这里来吃苦。到这里来就是享受的。”他也有点认同。
“那当然,大家以前都认为这里消费高,其实你仔细一品,就知道了,同样档次的享受,你在深圳花的肯定比长沙要少,那北方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许多东西,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就是占美这鳖堂客,让老子这次没玩尽兴,等送她上北京后,我再过来。”他有点抱怨地说道。
“是,我在这碍你的事了,那你就别回去呀?明天我自己上车。”杨占美在一边不高兴地说道。
“我主要是怕你这一路上被人贩子拐卖了,要卖也要把你送到日本卖,至少还能糊弄点日圆花花。我也眼不见,心不烦。”刘宪三也是故意气她。
“就是弄到日圆也不给你花,你还是回到你小毛姐那装你的华子良吧。”这华子良是《红岩》中的一个地下党员,装疯卖傻地潜藏在渣滓洞,为我党做工作。
“对了,你跟毛神经他们做生意,一定要注意,千万别被他们耍了,如果对方是长沙人还好说,要是别地方的人,你千万要小心。他们反正是有案子在身上的人了。出什么事都无所谓。”刘宪三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张人健一遍。
在刘宪三离开深圳后,张人健继续在寻找着做大生意的机会,他从内心里也不愿意做那些零打碎敲的小买卖。大多时间也还是在国贸大厦唐经理那转悠,毕竟这栋大厦是当时深圳最具有商机的地方。
有一天,他无意中与唐经理聊起了自己曾做过的生铁出口生意,唐经理平光眼镜片下的那双大眼珠顿时亮了起来。他把那金属镜架摘下来,用一块鹿皮擦了擦镜片。然后抬起头对张人健说道。
“我这正好有张一万吨生铁的出口批文,不行的话,你拿去再试试,或许能把这单生意做成”
“要真象你说的,我还真想试一试。”张人健也觉得上次的事情十分可惜。有点对不住那印度人。
“那还有假,不信你看一看这批文。”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张人健。
张人健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又发现了一个与那张海蛰皮批文一样的问题。
“你这批文上的日子不对呀!你这是去年的批文,今年也不能用了。”
“这你还真说对了,要是今年的,你不是便宜透了。不瞒你说吧,这是一张去年没用的批文,不过可以再去外经部驻广州的特派员办事处办一下延期就行了。”
“那能行吗?再说那得花多长时间呀?”张人健有点半信半疑。
“那有什么难办的,广州离这也不太远,当天都可以返回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办妥。”
“那你就去办吧,如果办成了,这个批文我肯定要。”
“你当然肯定要了。这么便宜的事,宝才不想要。”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人健听出他话里有话。
“你怎么也得给我交点定金吧,要不等办回来,我凭什么非得给你,想要这批文的人还不好找呀!”
“那得先交多少钱做定金?”
“怎么也得十万八万的吧!”
“那么多,能不能少点。我手里还真没有这么多资金。”张人健真想做成一笔出口生意,尤其是他十分熟悉的钢铁生意。
他想了想,用笔在一张纸上瞎涂了几下,说道:“这么样吧,看在毛神经他们的面子上,我就让一步,你给我五万,怎么样?”
“那我先回去考虑一下,看能不能凑齐这笔钱,然后我再给你回话。”
“那也行,不过你得快点,再耽误的话,这张批文就没法去办延期了,那就彻底废了。”唐经理又叮了他一句。
晚上张人健回到宾馆,怎么琢磨都觉得心理不踏实。这件事确实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毕竟自己做生铁出口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如果能把批文弄到手,那关键问题就解决了,其他的事也就好办了。但这五万元订金让他不十分托底。虽说这不是什么大数目,但他也不能为这事去请示陈总,至少在没见到真正的批文之前,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这真让他左右为难,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就连平时不怎么抽烟的他,都吸了大半盒中华。直到下半夜,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他才睡过去。
第二天上午,他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给惊醒,他迷糊糊地拿起电话一听,原来是毛神经打来的电话。
“人健吧,我是你毛哥,怎么还没起来呀?你也太能睡了。,我在二楼餐厅喝早茶呢,你快下来一起吃吧。”
“昨晚睡得太晚了,你等着,我马上就下来。”张人健放下电话,一看表,可不,这都九点半多钟了。他赶紧起来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下楼了。
一进餐厅,他就看见毛神经和三宝两个人正坐在那喝茶,桌上小笼屉和碟子里的东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张人健刚一坐下,毛神经就把推着早点车的服务员喊过来。
“你吃点什么,自己拿,我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随便拿几样就行了。”张人健边说边自己从车里拿了几样小吃,又对服务员说:“再给我来份皮蛋瘦肉粥。”
“听说你昨天跟三球谈了一笔生意?”毛神经问道。
“也不算什么生意,就是他有一份过期的生铁出口批文准备延期。我想要,他让我先交五万元的订金,然后再去办。”
“那你什么时候把钱给他。”
“我现在手头还真没有那么多现金。”
“那你还打算做不做这单生意?”
“做是想做,不瞒你说,我手里的现金都进货了,就是前几天托你帮我买的几台录象机,手里只剩下点零花钱了。”
“那这样吧,我去跟三球谈,让他把订金降下来,一万元,你看怎么样?”
“那我暂时没有这么多现金。”
“你可以拿录象机顶吗!你怎么这么死性呢。”毛神经替他出主意。
“那能行吗?”张人健对这表示怀疑。
“这你就别管了。到时我通知你去签协议就行了。”毛神经大包大揽地说道。
“行,那我就等你的信了。”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张人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其实张人健在心里也没把这当回事,他自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唐经理怎么能只收一万元订金,就答应做这笔生意,那简直是天方夜谈式的梦话
但事实却跟他开了个玩笑,就在他对这件事一点都没抱希望,独自一人在客房里盘算自己这次给于学峰换外币能剩余多少时,他又接到了毛神经的电话。
“人健吗?你快过来吧!”
“你在哪呀?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赶紧到国贸三球的写字间来。那件事我已经跟三球谈好了。就按我昨天跟你说的那样办。”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张人健只好答应。
等张人健一走进这间他已经十分熟悉的写字间,就看见毛神经和三宝已经在那了。三宝干脆一屁股坐在大班台上,毛神经则正襟危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而那唐经理象被霜打了似的,有点发蔫。
“来了,张先生,你请坐!”唐经理还是强打精神招待张人健。
“唐经理,别客气,那是你真同意了?”张人健还是有点不相信。
“行,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他有些无奈地说。
他说完后,拿出一份已经打好的协议递给张人健,说道。
“你按咱们说好的条件,先把这份协议添好。”
张人健接过来,拿出笔按自己提出的要求往空处添写。
“那这协议签好后,几天才能拿到正式的批文?”张人健又问道。
“一个星期吧。”
“那就是说,一个星期之后我就能见到正式的批文。”
“对,你就写吧!”
张人健写好后,又交给了唐经理,他看了一下,拿出个合同章来盖在上面,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张人健也赶紧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合同章盖在协议上,自然也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上面。
“那就这样定了,唐经理。你可别让我做辣呀!一个星期之后我可要见到批文。”
“你就放心吧!走,到你那取录象机吧!”这时毛神经才说了一句话。
就这样张人健就带着他们三人回到芙蓉宾馆,让他们搬走了三台自己准备带回鞍山卖的录象机。虽然这时他心里也有点打鼓,但一想到这唐经理也是长沙人,再说也就一万元,他再怎么也不会为这一万元撇下其他的生意躲着自己吧。
其实张人健根本不清楚,唐经理为什么会答应这件事的,依他的性格是绝不会骗这么点钱的。这也太不值当了。只不过他现在实在是打不开点,再加上毛神经他们逼着让他给这个月的生活费,他只好答应,先做下这一万元再说,等以后实在办不成这事,再还给张人健。
在他内心里,已经十分讨厌自己招惹来的这两个流子。虽说他们也帮自己办了一些事情,但他们也太贪得无厌了。明知自己现在生意不太顺,手头紧,也不给匀空的机会。看来有机会,还真得摆脱他们的纠缠。以后可得注意,尽量少接沾惹上这些长沙老乡。
唐经理望着毛神经他们拿着录象机坐上出租扬长而去,心理一阵愤恨,自己这叫什么事,自己骗来的东西,还没到手,就被他俩拿走了,这两个可恶的家伙。
就在这几天又发生了张人健意想不到的变化。那天一大早张人健接到了陈总的电话,让他明天赶到广洲迎宾馆与他见面,他准备动身去伯利滋考察一个铁矿项目。
一撂下电话,张人健马上开始清点给于学峰换好的美圆和港币,当他刚把钱整理好装进密码箱,正准备出去吃早点时,听见有人摁门铃,他打开门一看,让他高兴的差点蹦了起来。原来是刘宪三回来了。
还真别说,刘宪三回长沙的这十来天里,在跟这些长沙人接触时,他心理总是没底,这下可好了,总算找到主心骨了。
他把刘宪三让进屋,给他沏上一杯茶,然后问道。
“你怎么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时半会过不来呢?”
“本来也没打算马上过来,正好小毛让我帮他到广州上点货,我就先到这来看你了。怎么样?这段时间还顺吗?”
“别提了。你这一走,我就跟少了魂似的。前几天刚跟唐经理做了一笔生意,交了一万元定金。也不知能不能成?”
“哪个唐经理?”
“就是毛神经整天在国贸跟着混的那人,对了,他们都管他叫三球,不知你认识不?”
“什么?三球。你怎么不早说呢?这个大骗子,我说毛神经最近怎么混得这么好,原来是绵上了他。”
“那可怎么办?我已经交了一万给他了。”张人健真有点紧张了。
“你跟他说是我的外甥了吗?”
“没说。我也不知道你认识他呀。”
“我说的吗,他怎么有胆量敢骗你。那也没关系,他告诉你什么时候交货?”
“一个星期之后,已经过了四天了。”
“等过一个星期后,我跟你去找他,你放心,保证不会让你吃亏。”有了他这一句话,张人健心里才缓过劲来。
这样,张人健第二天去广州迎宾馆见陈怀宇时,心理已经没有什么负担了。这一万元定金虽说不多,但是如果出什么意外的话,自己也没法向公司交差,不说别的,就是这脸也丢不起呀!
不过这几天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仅仅是因为那一万元的定金。从这几天的电视新闻以及报纸上,他似乎感觉到一点不好的苗头,国家的经济政策可能要有变化,有点要收的意思。这种感觉他在八五年就体会过,那也是国家在实行一阵开放搞活的政策之后,感觉到有点失控,马上先通过舆论导向放出风,紧接着就从金融系统下手,把银根一紧缩,所有在建或正在实施的经济项目都会受到一场灭顶之灾。尤其是象他们这样的贸易和房地产公司更是首当其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