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只记得,在车轱辘碾过砂石的老旧节奏里,那些在夹缝中纷力挣扎着想要挤进车厢里的耀目光斑,感觉像是一只只璀璨的蝶,扑向黑暗,无怨无悔。她似乎一直在看着,保持一个姿势,静默地等待能有那么一只能够落在她的手背上,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一日,她便又这么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入眼的不再是熟悉地车顶,而是一片迷迷蒙蒙的浅绿色纱帐,碧波琉璃灯照出的水纹一波一波漫过,如潮水一般,一层接着一层地覆上,再一层一层退散。
哀微微侧脸,意料之中地看见那个叫做司徒曜的男人,着一身月白软缎寝衣,靠在一方藤椅中,神色不明地凝着那盏碧波琉璃灯,松散微湿的墨发自他肩头披散而下,绕过他腰侧,便有那么几丝几缕蜿蜒在他胸前,如泉流泻在月白软缎之上。他的脸,是她来这世上见着的第一张脸,轻易地便记住了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唇形,他强颜欢笑的样子。
客观来说,她不会觉得那张脸不好看,不过她觉得最好看的还是他温文儒雅的时候,那是他最完美的一张面具。
垂在椅侧的手,白皙修长的指细细摩挲着一枚小巧的木质梳子,指尖缓慢拂过每一根梳齿,走到尽头再回头重来一遍。司徒曜只是盯着那盏碧波琉璃灯,任那些水纹堆积在眼底成一片**,他本意是想要思念一个人,可是等真正静下来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想不了,手里握着故人的遗物,努力之后有那么几个零碎又美好的画面,然后,又是空白,茫然却充实的空白。
比起构筑阴谋,哀更愿意相信那个男人是在发呆,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不说不动没情绪,杵那里喂蚊子罢了。
司徒曜侧头的一瞬,对上那双凤眸,也愣了好一会,直到脸部肌肉适应现状,组织成一抹温柔的微笑,才软声轻道:“醒了?”
隔着一层纱帐,他的脸比她清晰,她本又比他会做戏,谁更胜一筹,显而易见。
哀懒懒地看着,迎上男人的视线,也没有转开的意思,他问她是否醒了,她也觉得像废话,她这样不是醒了难道还是梦游吗?
“饿了吗?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握着木质梳子的手自然而然地探入衣襟,再撤回时,手中已空无一物,只是轻按了下心脏的位置。
看过男人的一连串动作,从来做得比什么都熟练的一串动作。哀慢慢转回脸,望着床顶,无意识也是故意地当自己幻听。
司徒曜轻皱了下眉,盯着平躺在床上的小人儿好一会,忽地起身,疾风一般略至床边,劈开烟沙堆积的绿,下一刻,白皙修长的手指已然掐在那一截脆弱的脖颈上。他很生气,想要掐死她的生气,眼瞳浑浊如渊,杀气都凝在他的指尖,他需要她的一个解释平复他的怒气,他需要她哭泣着请求他的原谅,是她错,是她不该莫名地离开他。
仿佛世界瞬间被缩小了一半,呼吸变得困难,脖颈间的手灼热如火,包裹着玻璃管一般的脆弱慢慢烧灼开来。
哀自己都不知道用了多久才将视线重又移回司徒曜的脸,水纹漫过他的眼角,他看她时总是温柔却也冰冷。居高临下的男人的身形,如一尊神祗一般,连那碧波琉璃灯也为他染上一层光晕,哀看得有些出神,却也意识到神的手锁着自己的喉,随时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他在生气,她也清楚
似是僵持良久,她终于妥协,似是她刚刚才反应过来。不过转瞬,小小的眉头一拧,凤眸一眨,泪水便已沾湿她的睫毛。
“师,傅。”她唤得柔软又情意绵绵,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成了最好的一组道具。
慢慢收紧的手便又狠狠地收了收,恨意翻涌上来,苦涩了所有感觉。司徒曜的眼神越加冰冷了些,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小脸,眼底却浮上另一张容颜,梨花沐雨,空灵剔透,分明没有相似之处,却那么轻易地让他想起她,清晰似触手可及。
哀在心底狠狠地骂了句脏话,面子上却更加的凄楚可怜:“师傅,师,傅,徒儿,错,了,下次,不敢了。”
“……”
他的手便这么停住,再放松了些,却也固守。
哀轻轻挣扎了下,一双小手覆上男人的手,连推都懒得推一下。
“师,傅,小哀,小哀,知道,错了。”即使不再那么呼吸困难,她也依旧像是被死死卡住一般,相当入戏。
“……”
皱眉看着那双覆在他手上的一双,他的手本就白皙,可她的手更加的苍白如雪,连掌心的温度也像,像雪一般冷。
“对,不起,对,不起。”她哑了声哭,那么害怕又后悔的样子。
孩童的眼泪泛滥成灾,滑过微微泛红的小脸,沾湿了男人的手。便是那么一瞬,司徒曜猛地抽回手,似是碰触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逃得干脆。
哀捕捉到了男人眼底一闪而逝的光,可速度太快,快得她也不想计较那是恐惧还是嫌恶,反正,她是死里逃生了,再一次从那人手里捡回了一条命。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急促地喘息咳嗽,痛苦紧闭的眼中不断地溢出泪来。她演得认真,负责任地收尾,嘴角轻轻一瞥,舌尖尝到淡淡的咸,自己都想给自己搬个奖。他与她,便是这样的关系,默契十足地演着一出戏,年年日日,分分秒秒,他主导,她配合,都是戏子,都是薄情寡义的一类人。
两个人,一张床,五年相处,谁都当谁是陌路。
司徒曜一手压在心脏的位置,隔着一层软缎寝衣,他也清楚指下按着的是第几根梳齿。身边的孩童艰难呼吸,他看在眼中,也看不进心里,就那么袖手旁观,还拧着眉,一副心疼的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