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侧身朝着床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映在纱帐上的水纹,以及那一道暗色的影,蜿蜒的轮廓线描绘出独属于那个男人的清傲自持,成就的画面,让她想起诗经里的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脸上的泪痕干了,她坚持将这出独角戏唱完,结果用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心里直叫亏。他至始至终都在看,开始还施舍她一眼心疼,没有作用后,干脆背过身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哀掂量着‘在水一方’四个字,无声地笑痛心肺,他们背对着背,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用同样的节奏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中间却分明隔着一片**。
“你到底,去了哪里?”沉默许久,司徒曜还是先开了口,声音里莫名地多了丝颤抖,像是绷紧的弦,震动着,尾音绵长。
“我迷路了。”鼻音深重。
“那么久?”一日一夜?
理由,她有很多,比如被外星人绑架,比如忙着拯救地球,再不济,她还有那条催人泪下的‘扶老奶奶过马路’的说辞,她没想骗他,她不过是糊弄他。
“我问了很多人,顺着他们指得路走,可是怎么也找不回去。后来,我在一条小巷子里遇见一个很奇怪的小男孩,还和他一起捡了一对小狐狸,他说那对小狐狸的家在西郊的凤络山上,我们就决定一起送那对小狐狸回家——”
古兰香气窜进鼻喉中,一吸一呼间,皆是那丝藏着微苦的清甜。哀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光潋滟,其中的那道暗色人影缓缓俯了下去,横亘在她身后,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挑着她的一缕发丝,浅浅把玩,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她的后颈,依着他的习惯,她能感觉到,他眉心轻蹙,却也勾唇浅笑。
“然后呢。”颤音消失,变得玩味。
哀吸吸鼻子,接着扯谎:“我们走出城没多远,就碰到一驾途经凤络山的马车,驾车的叔叔人很好,一直把我们送到凤络山脚下。然后小哀就和那个小男孩一人抱着一只狐狸往山上爬,可是爬了一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下雨了,明明天上还有太阳的,那场雨下得可奇怪了。”
“你们去躲雨了?”司徒曜凝着指间墨缎一般的发丝,柔软温凉。他知道她在撒谎,分明是一段临时编纂,巧合很多,漏洞百出,他却乐意听,不在意情节,只是喜欢听她甜甜软软的声音。
躲雨!好,那就躲雨吧。“嗯,幸好我们有寻到一处山石,师傅你不知道,那雨下得可大了,就跟泼似的。我和他还有两只小狐狸就躲在山石底下等啊等啊,一直等到雨停才继续往山里走。”很明显,她卡了。
“嗯?”他便那么轻轻一哼,满含笑意地提醒她继续,丝丝酥骨柔情遣倦其中,似娇似嗔。
嗯什么嗯,她还想嗯呢。哀挑挑眉梢,随便拉拔个剧情往上接:“我们在山里找了好久,那男孩总说就在前面,可就是到不了,直到天黑下来,我们都没能找到,我当时还以为我们又迷路了,可是那男孩偏说没有,说小狐狸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很快就能到的,我们就又走了一段,还是没到,那男孩才同我说我们好像真得是迷路了。”
“呵,这孩子。”他痴痴笑出声来,却也弄不清自己是在笑谁,是笑故事里的那一个,还是身边的这一个,都很可爱。
“好在我们遇到一个住在凤络山的猎户大叔,大叔人可好了,带着我们去了他家,给我们弄了吃的,备了床铺,还让我们安心睡一觉,第二天帮我们一起送小狐狸回家。”哀突然转了身,睁大双眼无比清纯地看着司徒曜,小小声道:“师傅,我跟你说噢,那猎户大叔虽然有了年纪,长相也一般,但是他家娘子长得出奇的漂亮,比小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漂亮。”她明摆着就是在转移话题,想着男人一般谈到美女的话题都会大脑短路,最好就这么被她顺过去,再不济也能给她争取一些些思考的时间。
“那后来呢,你们就在猎户大叔家里住下了。”
司徒曜曲起一指,刮过哀小小的鼻子,他才不上她的当。
小脸一苦,语调里多了撒娇的意味:“师——傅——”
“然后怎么样了呢?”他很有兴致地捏捏那张小脸,摆着一副对事态发展很有兴趣的样子。
“可是事情就奇怪在这里了,我明明记得我们是在猎户大叔家睡的,可是早上醒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房子,床铺,被子什么的,而且就剩我和那个小男孩了,师傅,你说我们是不是碰到传说里的狐仙了,有没有可能那猎户大叔和他娘子就是小狐狸的爹爹和娘亲。”成聊斋了。
“那凤络山的确有关于狐仙的传说,小哀碰到的说不定就是。”
“我也觉得就是,那猎户大叔的娘子美得真不像是凡间的人。”哀很悲催的发现,同样一句话,放在五岁的她身上就是好奇,放在二十五岁的她身上就是八卦,五岁真好。
“之后呢,小哀和小男孩就一起回家了吗。”
哀有点不适应司徒曜突然转换的语气,那么轻,尾调有她抓不住的叹息,她懵懂着看他,他却笑着垂了眼眸,寻到她的手轻轻握入掌心,动作缓慢地生动,一点一滴都映刻在她眼底,心疼地想笑,摘了面具后的模样,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他叫什么名字。”
司徒曜看着掌心的小手,在他错综复杂的手纹之上,是她的干净利落,自虎口拉扯到掌侧的一道,融汇了生命的所有,深刻如刀斩。
“他,叫什么名字呢?”
“谁?”
“那个小男孩?”他抬眼,孩童黑白分明的纯粹眼瞳干净地过份,五岁,他如何奢求她更多。
“不知道,小哀没问,他把我送回家就走了。”
他微笑着看她,似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
“师傅,为什么不等小哀一起走呢?”她擅自离开是不对,那他呢,就这么遗弃她,就那么相信那一对并蒂蛊,不过就是两条虫:“是师傅遗弃的小哀。”
“……”恍惚地,他只听清两个字,‘遗弃’,刻入骨髓的清晰。
“师傅,我们的家没了,司徒府被烧了。”
微笑的表情僵了下,些许惋惜一闪而逝,又笑得更加醉死苍生:“没关系,我们会有更大更漂亮的家。”
哀甜甜一笑,窝进司徒曜怀里:“嘻嘻,最喜欢师傅了。”还好她一天都没吃东西。
“小哀。”他自然地搂住那具小小的身子,抛出最重要的一句话:“还乱跑吗?”
“不了。”
所谓安心,怎么就那么变化无常,有时,需要用一生辛苦守护,有时,需要巫蛊之术纠缠牵绊,有时,不过就是一句话。他希望再不会发生,她也想遵守她说的话,可是他不当这是承诺,她又要怎么遵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