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闭着嘴,用舌尖顶了顶下舌根,果觉**流出,看向玥瑶的神色不由得和缓几分:“看不出你年纪小小,还懂得一些医术。今日若不是你,朕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臣女并不懂什么医术。”玥瑶道:“只是臣女的哥哥熟读医书,以前又在西北军中效过命,深入过匈奴腹地,识得不少稀奇之事。闲来无事时,哥哥偶尔会给臣女讲一些应急救人之法。”
林成峰今日错失了觐见皇帝的机会,玥瑶也唯有以此方法来引起皇帝的注意。
况且,林成峰确实是熟读医书的。
“你的哥哥......”
玥瑶三番五次的提起林成峰,终于引起了皇帝问话的兴致,但一时却想不起来玥瑶的哥哥在哪个军中效过命。
袁清见皇帝面现迟疑,附身过去,低声道:“忠勇侯的长子曾经跟随忠勇侯出征西北,后来在平定匈奴的楼凡王一战时摔断了双腿,皇上亲封过骁骑校尉的。”
皇帝恍然,看着玥瑶:“原来徐御史收的那个弃武从文的贵子,便是你哥哥?”
“哥哥一片赤诚,只愿为国效力。即便不能以武报国,也想凭一己之力,以文效力,但求能为朝廷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皇帝低头端详了玥瑶半响,缓缓道:“这些事并不是你想像那样简单。本朝以武立朝,开疆扩土,守卫边防,都是靠得武士的血肉换来,尊武尚武是为了国家强盛,百姓安乐。现在边境虽然暂时安稳,但北有鲜卑胡人、东南沿海有东瀛倭寇,西南滇国,西北匈奴,仍旧不时骚扰边境。倘若本朝也如晋朝一般,崇文废武,只顾着钻营媚上之道,经营取巧之技,迟早要被这些蛮族骑到脖子上来。”
玥瑶也看过史书,却不能认同皇帝的看法。
前朝文弱,曾被南北各族蛮夷欺凌,西北匈奴甚至曾率马蹄踏进先都洛阳,在京城烧杀劫掠,最后逼死了皇帝,自己扶持起了一个傀儡皇帝。
秦高率兵起义,逐出鞑虏,才得以恢复中原天下。然从此以后,便立武开朝,尊武抑文。不但文人地位一落千丈,且除去医书和农耕作品,前朝遗留下来的许多文采斐然的诗书文集统统被搜集起来,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大显朝开朝三世,弓弩刀剑的制造改良了不少,但在工商农业方面,一项发明都没有,百姓生活比时常向四方纳贡晋朝时期,反而清苦了不少。
若说边境不稳,在玥瑶看来,一定程度上都是缘于大显朝的强横的外交态度所造成。
似乎是受惯了以前欺压,秦人极其厌恶蛮族。大显朝立朝以后,历代君主都不思发展农商经济,只是不断的征兵维护边防,不惜一切机会挑衅和凌辱边境诸领国,从而导致四方边境总是战争不断。
一味崇尚武力,反而是过犹不及。
“皇上说的是。”
玥瑶虽不能完全认同皇帝的看法,但却不便反驳,只道:“但臣女愚昧,不明白哥哥考文试与本朝的立武开宗的根本有什么冲突?”
皇帝道:“我朝如今之所以能镇压四方,令各蛮族闻之心惊,全在于本朝崇尚武士,从而引得全民习武之热,路上行人皆是武士壮汉,甚至连妇孺都懂得骑射之术,那些蛮族又怎能不怕,我秦人又怎能不强?但要维持这种风潮并非易事,需要在国民长期竖立一种武士尊荣的心态。而弃武从文的人,若也能出仕为官,光耀门楣,便会破坏这种心态,带动那些吃不来苦的武士转走文路。而一旦朝中文官渐多,尊武就会慢慢变成一句空话。”看了一眼玥瑶:“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臣女以前不曾想过这么深远。”玥瑶细细琢磨着皇帝这几句话,抬头时眼神里不觉流露出钦服的神色。
皇帝微微一笑:“毕竟能安稳的写写文章就得道官勋俸禄,谁愿意去战场上抛头颅,散热血?这便是晋朝覆灭的根本原因!因为长期在安逸的环境下生活,骨子里的气节渐渐只停留在嘴边、纸上,遇到强敌临门,便只会抱头鼠窜,不堪一击!”
难得皇帝这样有耐心和她说了这么多,玥瑶心下确实十分感激。
但撇开国家社稷不谈,文试之事关系到林成峰下半辈子的前程希望,玥瑶无论如何也要尽力试着扭转一下局面。
“皇上说的字字珠玑,实令臣女叹服。”玥瑶道:“可是臣女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既然皇上认为文人长期在安逸的境况下生活,只会写道德文章,临了却毫无气节,那为什么不让文士也习武呢?先帝为了能挑选出懂谋略将才,特意在武试里头加了一门笔试,专考应敌对战之策。那对文臣,为何不也加一门武试,让文臣也锻炼出勇士风骨节气呢?”玥瑶道:“取试时,只将文武试的难易程度略加区分,让文武子术业有专攻。而武子地位依然更高一等,如此一来,岂非既能保留武者风骨,又不用担心武者废武吗?”
袁清在旁听的不住点头:“这法子好。”
“咳咳!”皇帝听着玥瑶这番话,眉心慢慢的越皱越紧,面显沉思之色。
“奴才多嘴!该死!”袁清忙垂下头来,不住掌嘴。
玥瑶亦匍匐到地上:“陛下恕罪,臣女妄言了。”
皇帝默了默:“你倒有几分想法,但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本朝若是实行这样的去试制度,你哥哥便根本没有参试资格的!”
玥瑶当然知道,只是皇帝一味的坚持武者弃武从文会损伤国本,她唯有先从说服皇帝文武一般重要做起。
这种政策即便实行,最早也要到下一届去了。
何况按照她的提议,文人加武试,要比一般武者简单。林成峰纵然腿不能行,射艺刀剑之术还是有一试之力的。
但这个时候,要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臣女想得太简单了。”玥瑶唇齿微张,露出些懊悔之色。
皇帝眼眸微眯,面无表情审视着她。
玥瑶不禁心下一沉,莫非自己做戏被看穿了?她倒忘了,眼前的皇帝也是个十足的人精,察人之术非同一般。这样想着,便当真的懊悔起来。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笑意,瞧着她:“你的聪明机灵劲儿,倒还真是一点都不比老九差,难怪他派去跟踪你的影子,都让你给收拾了。”
玥瑶又是心惊又是无语。
感情她发了誓,皇上还是没有相信她没见过无影。
皇帝既然早知这些,又找她来说这些做什么?仅仅是为了确认一下而已吗?
何况按理说,知道了自己的亲儿子外恭内倨,甚至有意图谋逆之心,该勃然大怒才是,怎得居然还能这样平淡的和她说话。难道他明知九皇子存了忤逆之心,仍然决心要立他为储君?
玥瑶微微抬眸,打量着面前这位君王,时光虽然令他日渐年迈的脸上布满了纵深的皱纹和漆黑的老年斑,但也留下了岁月赠予的礼遇,他的一双眸子里闪平静而睿智的光芒。
即便如此,可这世上真有这样不具备一点猜疑心、宽忍大度的帝王么?
“起来吧。”皇帝见她只是满脸不解的看着自己,倒有些怀疑自己方才言语中的猜度,是不是错了?毕竟金边寺派去追踪的鬼影一直只是远远的跟着,最后便跟丢了无影,其实并不曾知晓无影失踪的真实过程。
玥瑶没有起身,却忽然道:“皇上早上噎食,果然只是意外么?”
皇帝眉头微凝,脸色沉沉,但却没有否认!
玄凌门外。
一辆黄穗马车静静的候在外间的广场上。
直到天色渐晚,日光落下,转眼变已到了晚饭时间。
一个小太监从里头匆匆的跑了出来,有宫人拉着一辆宫制的青篷小马车过来,扶着小太监上了马车。
“公公留步!”
那刚迈上马车的小太监又回过身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身穿暗紫色勒腰绸服的男子,忙又踩着小矮凳走了下来,一揖手,笑道:“原来是常侍卫,是来替九殿下办差的么?”
常青道:“是阿,听说今日忠勇侯小姐被皇上召进了宫里?”
“九殿下约了林小姐去看元宵花灯吧?”小太监笑道,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是阿。可是听说皇上午时未初就接了林小姐进去,这会儿都酉时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公公能不能找人进去跟袁总管打听一下?”常青顺着藤攀扯道。
“不必打听了,林小姐这会儿在琼霄宫呢。皇上和林小姐话说得太晚了,皇后娘娘索性就留了小姐在宫里头吃饭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呢。”那小太监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我就是奉命去桃园给林夫人报信儿的呢。”
“不是说皇上已经回了上阳宫么,怎得又去了琼霄宫了?”常青沉思一下,又问。
“有吗?”小太监挠了挠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见常青不说话了:“常侍卫等得不耐烦了,去玄凌门旁边的宫室等吧,那里头有暖炉。我就先走一步了,一会儿还得回去交差呢!”
“嗯,你去吧!”常青点了点头。
小太监上了马车。
眼见着马车缓缓驶离了玄凌门,通往陵安大道的方向,一个跨着白色大马,围着一见墨蓝色绸面披风的男子,踏着残留的雪片,朝皇城奔了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