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口点了一盏宫灯，令原本显得晦暗的殿室内有了几分光彩。

中央一架八开的红木屏风，用金线绣着高祖亲书的八阵行军草书图。

“娘娘。”袁清先一步走了过去，朝着坐在屏风旁坐塌上的皇后福了一礼。

皇后没有说话，起身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万安。”玥瑶忙福身行礼。

皇后凝眸细细打量了一下玥瑶，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转身对袁清：“我去外殿守着，你领她进去吧。”

玥瑶不禁狐疑万分，什么事情，要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却也来不及多想，跟着袁清走进了内室。

“陛下，忠勇侯小姐来了。”袁清立在屏风前头，躬身一礼。

里间传来一身绸布摩擦的悉索声。

袁清忙小步走了进去。

隔着白色绣字屏风的里头的朦胧灯影，玥瑶略抬眼，见皇帝仰躺在里间的三四尺宽的红木软榻上，身上盖了一条暗红色泛着红光的绸布，由袁清扶着，撑着半坐了起来。

袁清替皇帝整了整衣襟，带正头上的皮毛软帽，才走了出来，示意玥瑶进去。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来到皇帝面前，玥瑶心头不禁有些紧张。

她跟着袁清后头，绕过屏风，来到皇帝的坐塌前。

“臣女林玥瑶给皇上请安。”

玥瑶来了大显朝也有一段日子，仍然还是讨厌给人下跪，即便他是一国之君，但此时此刻也难以避免了，只得俯身跪了下来：“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整个宫室里寂静的压抑。

玥瑶伏在地上，又是恼恨，又是惊疑，自个儿早间明明救了这皇帝老头一回，他不满怀感激之情的大肆封赏也就算了，居然一见面就给她这样大一个难堪。

可她再胆大，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造次，否则到时遭罪的可不止是自己，只好附着地上，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尽量控制的细微。

愈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冷静。

于是，玥瑶心底下不住对自己自我催眠：冷静，冷静，冷静......

渐渐的，胸口里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慢慢沉稳了下来。

“起来吧。”以至于皇帝终于开口，用略显沙哑的低沉口音说出这三个字来的时候，玥瑶能平心静气的抬起头来，微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脸上神情自若，不带一丝异样。

皇帝瘦削的面容上略过一丝讶然。

那份讶然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审视：“你知道，我召你来，是为什么吗？”

玥瑶她原本以为她是知道，可现在看这阵势，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她又不是皇帝肚子里头的蛊虫，能知道是为什么就见鬼了。

不过纵然心底里腹谤着，面上还是恭敬回道：“臣女不知。”

“大胆！”皇帝忽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案几上的茶杯震的晃了晃，茶水溅出来不少。

立在旁边的袁清吓的一抖，忙用袖子替皇帝擦去溅到锦被上的茶渍：“皇上息怒。”

玥瑶也被惊的颤了一下，紧抿着唇，俯下身去：“御驾之前，怎敢欺瞒？臣女确实不知。”

“来人。”皇帝挥了挥手，又对玥瑶：“你且回头瞧一瞧，你可认你身后之人。”

玥瑶狐疑的回身，一张枯瘦晦暗的脸庞忽的映入眼帘。

一个身材清瘦的灰衣男子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睁着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玥瑶被吓了一大跳，这不是......

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却被她猛的咽了下去，脑海中心念急转，不知皇帝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竟然问她认不认识影子？

“你认识，对不对？”

皇帝沉闷暗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

玥瑶不觉心惊，自己不过片刻迟疑，就叫皇帝逮着了破绽。看来崇德帝识人之术，也非同一般呢。

只是这个问题，要叫她怎么回答？

她一个闺阁女子，会认识影子，先是因为云旭尧，后来又是因为九皇子。

若是为了九皇子，这自然是一个绝好的拆台机会。只要让皇帝知道九皇子私自豢养着影子，甚至还拥有连皇帝都没有的暗影，便能叫九皇子蒙上篡逆的嫌疑。

光凭这一点，就可彻底捏碎九皇子成为储君的希望。

可这个讯息从她的口中透露出来，会不会让皇帝另生疑心，反把脏水招到自己身上？

她现在毕竟是被赐婚给了九皇子，以后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子侧妃。

况且，皇帝这话万一不是冲着九皇子来，而是另有目的呢？

云旭尧曾经说过：大不了自立为王！这句话九殿下知道了，皇上会不会也知道？

若是皇帝因为这话起了猜忌之心，要为以后的新君铺平道路，而除掉云家......

玥瑶只是这样略略一想，背上便渗出了丝丝汗意。

在没有弄清皇帝手中的利箭准备射向哪个标靶时，她却是一句字都不能乱说了。

“臣女早前听父亲和哥哥偶然提起过，军中曾有一类身手极为敏捷的军士，行走之时悄无声息，唤作影子。”玥瑶道：“我猜想方才之人或许----便是传说中的影子。”

“传说？”皇帝冷哼了一声：“这可并不是什么传说！”

玥瑶讶异，不敢接口。

皇帝望着玥瑶，脸色略微和缓了一下，偏头对袁清道：“赐座吧。”

“是。”袁清从外间搬了一把银子进来，放在玥瑶身去。

玥瑶心下稍安，却也不敢大意，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才小心的坐下。

“关于影子，你知道多少？”

玥瑶想了想，也不知皇帝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若是此时打了诳语被戳穿，以后再说真话只怕不能再取信于皇帝，便老实道：“回禀皇上，我只听哥哥曾经和我提过，影子按照身手的敏捷程度，分为暗影、鬼影和无影。如今鬼影和无影虽然已几乎绝迹，但一般军中仍然还会培养专门的暗影去刺探军情。”

“那你有没有亲眼见过？”

这可难倒玥瑶了。

见过？还是没有见过？

不想把云旭尧扯进来，但此时显然也不是拉九皇子下水的时候。

默了半响，没有说话。

皇帝微微皱眉。

袁清瞧了一眼崇德帝的脸色，轻咳了几声，提醒道：“小姐，皇上问你话呢。”

玥瑶忙微微俯身，露出惶恐之色：“臣女，臣女，没有见过。”

“撒谎！”皇帝厉色道：“你年前和寿王妃一起去陇南，老九派了一个影子跟着你身后，最后却没了踪影，你敢说你不知道！”

若说玥瑶起初只是对崇德帝的识人眼光略有惊讶，那此时就是万分惊奇了！

皇帝竟连这也知道了！

陇南之行，她只顾着防备九皇子派来的无影，却没想道皇帝在金边寺养的那么多鬼影却也不是吃素的。

“臣女的确知道九殿下派人监视着我。此事臣女曾告诉过哥哥，哥哥也猜测过派来监视的人会是影子。但是臣女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其人。”玥瑶从椅子上起来，跪伏在地上，声音颤颤微微。

既然开始没有承认过见过，现在只好死咬到底。

“你既然没有见过，又怎么知道老九派了人监视你？”皇帝的声音依旧充满严厉。

“是，是，是......”玥瑶一连七八个‘是’，始终没有‘是’出个所以然来，声音反而略见哽咽。

“是什么！？”

玥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俯身趴在地上，一面拭面，一面用袖子遮掩着，蘸了口水在脸颊上：“是，是九殿下亲口警告过臣女的。”

宫室内静了一会儿。

“你说是老九警告你，他为什么要警告你？”

警告她什么？无非是嫌她太不安分，太不听他的话。

玥瑶总不能说是因为那时候云旭尧老是计划着要带她私奔，她又对公仪勋藕断丝连吧。

“因为九殿下，九殿下说我以后身为皇子侧妃，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皇家体统。殿下怕我不听吩咐，所以告诉我他私底下派了人监视我的。”玥瑶本想将九皇子找石道人卜算之言说出来，但仔细一想，其实她只希望九皇子失去继位的可能，还没有狠毒到指望他去死，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过分。

不过仅是帮助皇帝确认九皇子培养了影子这个事实，只怕就能叫皇帝对九皇子的爱重大打折扣了。

“你说的都是事实么？”

“天子面前，臣女岂敢虚言。”玥瑶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撒什么大慌，举起手来：“臣女若所言不实，愿遭天打雷轰。”

心里默念：老天保佑，轰死了再让我穿回现代时空去。

皇帝沉着脸色，许久没有言语，伸手去端案几上的茶杯，杯中却是空空如也。

“去倒杯热茶来。”

袁清正要说话，玥瑶劝道：“恕臣女无状，皇下早上才噎食，此时不宜多喝热饮。”

皇帝微愣，手中的茶杯停在空中。

“皇上，太医也是这么说的，热茶会伤到喉管。”袁清从皇帝手中接过茶杯。

“皇上若觉得口干，可以将舌尖顶在下舌根处，便有**流出。”玥瑶又小心的补了一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