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饭摆在东暖阁，一道织锦缎横在门前，东珠早就带着几个小丫头站在那里候着，见到老太太和众人来了，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一面说：“饭菜都已摆好了，新下的笋子，翻浪的叶子鱼，大都是时鲜的小菜！”

陈太太在一旁就笑了起来：“东珠，你别说了，再说我就稳不住了！”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伸出手来轻轻地推了推她，一面忍不住笑道：“早些时候，你不还吃了的，就馋到这个份上了！”

陈太太笑道：“这可不一样，上次是老太太请我一个人的，现在是和谢姐姐一起，要知道，人多吃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老太太的笑意从嘴角直到眼里：“好，好，以后没事就陪你谢姐姐来玩，我这里可是随时欢迎的！”

陈太太听了这话，就朝东珠笑道：“你瞧瞧，下次没好菜吃我可是不依的，老太太都发话了呢！”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东珠笑道：“陈太太，不会有这事发生的，您就算借东珠一千个胆，东珠也不敢逆老太太的意呀！”

气氛越发热闹了，老太太笑道：“都进去吧，到门前了，还贫嘴儿，看饭菜凉了不找你们麻烦才怪！”一面说一面笑着进去了。

东珠在一旁撩着门帘，后面是陈太太，再就是谢太太，西门煦走在最后，她在听到谢太太说玲兰的事后心情就一直低沉着，这会儿怎笑得出来，抬头看到东珠眼中略带同情的眼光，西门煦忙扯出了一个笑脸。

同情，东珠是不是知道什么，而这些，是自已不知道的。

西门煦的脚步不由得快了一些，好像答案就在这间暖阁里面，又好像自已隐约能猜到却不相信。

屋子中间是一张楠木理石圆桌，桌上密实在摆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菜香四溢。

“亲家，坐这儿！”老太太热情地招呼着，听在西门煦耳中是如此的怪异。

谢太太似乎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走了过去，老太太又拉着西门兰蕙坐在另一边。

谢太太下首是陈太太，西门兰蕙下首是西门煦，这样，老太太对着门，谢太太对着西门煦，陈太太对着西门兰蕙。

西门煦总感觉这并不是一般的婆媳见面那么简单，在庆寿堂会客间时，就感觉谢太太看自已的眼光有些探究，但现在，却多了一点心虚的感觉，她为什么会心虚，西门煦心里暗自猜测着。

东珠带了一个小丫头站在老太太后面，小丫头手里托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个豆青色缠枝莲酒壶，老太太笑道：“这是韵州出产的莲花酒，陈太太，谢太太都是饮酒之人，老身一时兴起，不知二位可否相陪！”

陈太太当下就笑道：“难得老太太这样高兴，小妇人今天也顾不得了，一定奉陪！”侧头看向谢太太：“姐姐也来吧！”

谢太太淡淡地笑了笑：“韵州莲花，天下闻名，莲花酒更是珍贵，老太太太客气了！”

老太太示意，东珠忙带着小丫头逐个斟去。

西门兰蕙举着酒道：“老太太，孙儿也要！”

老太太笑道：“好好好，就轮到你了！”

听着西门兰蕙那娇嗔的声音，西门煦只差没吐出来，她心里纳闷着，老太太平时并不是那大方之人，为何把女儿红，韵州莲花酒都拿了出来，要知道，在西门煦的记忆中，也就是每年祭祖之时，才会看到这些东西。

西门家虽然不缺钱，然则不会奢华到这种地步。

“燕菜，明鱼……”东珠给谢太太陈太太夹着菜，西门煦有些恍惚。

“谢姐姐，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怎么今天才见着你！”陈太太一面拿着碗一面朝不言不语的谢太太问了一句。

“能忙些什么事！”谢太太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西门煦想着谢太太所言之事都有所指，就仔细地听着。

陈太太看着谢太太：“据说最近宫里要选宫女、云烟阁荐女官，谢老爷监里得选日子吧！”

大盛国政权集中在两处，一为凌烟阁，阁主为皇上，阁老二十名，一为云烟阁，阁主为皇后，阁老十名，自古以来，凌烟阁的阁老们都由世袭王侯，皇亲国戚，组成，而云烟阁的阁老们则由世袭郡侯，郡主，公主组成，而从去年始，太后始提议，说是云烟阁阁老太少，天下女子，有才者不乏其人，莫若广开纳贤之门路，以期天下人尽其用，不致于因男女之别而埋没人才，此言一出，皇上大悦，便下了圣旨，云烟阁增从官十名，又增设尚仪院，凡大盛国官员，家有才貌双全之女眷，可自行推荐，一旦选中，不但本人封为女官，连同家人皆升一级，圣旨一下，各地沸沸然。

是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不但钦天监得选日子，皇上也得大祭天地，以期天降大才，国运昌盛。

西门煦一惊，眼角余光看去，见西门兰蕙只把一双铁木筷在碗里玩着饭粒，表情却凝重起来，老太太也朝谢太太看去。

谢太太可能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把碗放下，说：“是呀，老爷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去年选的日子今天说是时辰不对，现在还没出来呢！”

陈太太笑道：“到底是官家，一忙就是大事，我家若儿让我带话，说要谢伯伯注意身体，别累着了！”说到这里，脸上便是一脸的柔和。

谢太太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溢开了：“若儿可是个懂理的孩子，那模样也是百里挑一，你们好福气！”

这话半真半假，听在陈太太那里却很高兴：“谢姐姐可真是谬赞了，再怎样也是个女孩子，妹妹这一辈子，算是没盼头了！”

陈太太的话有些多了，老太太出来打圆场：“菜都凉了，两位太太，吃菜吃菜！”

谢太太看了看陈太太，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二小姐，您的菜！”东珠站在西门煦身后，拿起筷子夹了个肉丸子放在她碗内，老太太的手就式微地动了一下，西门煦弯下腰去，将肉丸塞到嘴内，轻轻一咬，顿时脸色就变了。

辣，很辣，不是一般的辣，西门煦一下子将肉丸吐了出来，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双流，东珠见了，忙将备好的桃红色汗巾子递上去，一面又轻拍她的背。

谢太太，陈太太都停下了筷子，奇怪地看着她。

老太太自嘲地说：“我这个孙女平常身子就弱，见不得风，可能今日有些累了，两位太太别怪！”

陈太太忙道：“既是不舒服，二小姐就先回去吧，还亏得陪了我们这半天的，这让我们怎过意得去！”

西门煦一抬头就看到了西门兰蕙脸上淡淡的得意，不行，这个时候回去不什么都没有了，西门煦咬了咬牙，接过东珠递过来一杯水，笑道：“哪有，刚才看到肉丸子太好吃了，吃得太猛卡了喉咙了，不要紧的！”

谢太太的脸动了一下，明显有些难看，而陈太太则笑道：“这种事也是有的，不说你，就说我们家若姐儿吧，小时候也弄过这么几次，现在倒好，一提就脸红！”

老太太脸上的得意淡去了，取之的是不易觉察的悻悻然。

西门煦只觉得喉咙里痒得紧，赶紧吃了几口饭。

后面就再也没人说话了，大家各自吃着碗里的饭，偶尔有筷子碰着碗筷的声音。

一顿吃完，东珠递上水，众人都漱了口，略坐一会，老太太就建议到外面走一走。

谢太太笑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看来，小妇人还得向老太太请教养生之学才是！”

老太太笑道：“客气，客气！”心里却是得意。

东珠在前面打起了帘子，几人走了出去。

才到门外，老太太就看到桃红正在外面和小丫头说着什么，眉头便是一皱：“谁在哪儿歪歪唧唧的！”

桃红忙走上前来福了一福：“老太太，夫人今天有事出去了，让奴婢来给大小姐带个话！”

陈太太听了这话，就走到一旁笑道：“可真是慈母爱儿了！”

谢太太看了她一眼，陈太太忙将嘴巴闭上，有句慈母多败儿的跟这句似乎很象。

西门煦就觉得陈太太和谢太太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亲密。

“大小姐，夫人说您等会回去就先到她屋里，她今天把平线花瓣针法给您讲一讲！”说完，桃红就退了下去，很匆忙。

西门煦瞬间石化了，平线花瓣针是刺绣里最基本的针线，一般为四五岁启蒙的孩童所学，母亲竟然巴巴地让人来说这个，而且当着谢太太。

老太太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因道：“这也是你母亲心疼你，为你以后着想，你晚上就过去吧！”

西门煦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就看到陈太太眼里诧异的神色，谢太太脸上坚定的表情，还有西门兰蕙脸上看得见的嘲讽。

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西门煦默不作声。

前面的老太太也慢了步子，西门兰蕙却叽叽喳喳地说着：“老太太去上香一定要带上孙儿，孙儿想出去走一走！”

老太太什么时候和西门兰蕙在说上香的事了，西门煦有些诧异，刚才本没注意到她们祖孙俩讲话，现在却被西门兰蕙把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谢太太陈太太这时也含笑朝前面看去，气氛为之一变。

老太太拍了拍西门兰蕙扶在自已身上的手：“女孩子家家的，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调皮，那庙里也是好玩的么，那是敬神礼佛的地方！”

西门兰蕙听了老太太这么一说，就把双手合在胸前，表情认真地说：“孙儿知道了，孙儿一定虔诚得不得了，把菩萨感动了，让老太太多疼孙儿几年！”

老太太看着西门兰蕙那娇俏可人的样子，不由得伸出手去按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真让人喜欢不是，不喜欢也不是！”

西门兰蕙揉了揉额头，嘟着嘴欲说什么，谢太太却走上前去，一只手虚挽着老太太，说：“老太太要上香么！”

老太太未曾回答，西门兰蕙在一旁说：“是的，好久没去上香了呢！”

谢太太笑道：“我们也想去上香，不知老太太是在哪里！”

老太太眼睛一亮，看着谢太太：“要不去清凉寺！”这话竟似商量的口吻。

谢太太没有回答，她感到后面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已，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老太太却在不在乎她的回答似的，道：“两日后便是黄道吉日，正可出行、礼佛，老身一早就算好了的！”

谢太太笑道：“就听老太太的！”

“这么热闹怎不叫上我呢！”陈太太在一旁凑着热闹。

西门煦看到老太太两眼慈爱地看着西门兰蕙，再看看谢太太那闪烁的目光，心就一直沉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