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寿堂此刻笑语盈盈，谢太太和陈太太一大早就来了。

老太太自然心知肚明，却不说正事，只打着哑谜，朝陈太太点点头，就朝谢太太道：“太太虽和我们不是一墙之隔，却也在北大街上，算得上是东邻，又是亲戚，理当常来走走！”

陈太太和谢太太客气了一番，南珠就端了一个牡丹红漆盘子轻轻地走进去，盘子里放着三杯茶。

老太太满脸笑意：“这是颖州狮子山的明前茶，名为女儿红，就不知能不能入得了两位太太的口！”

陈太太尝了一口，连声道：“好茶，好茶，我只听说过女儿红，没想到今天居然喝到真正的女儿红了，这可是托老太太，谢姐姐的福气！”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谢太太脸上也盛满笑容，比起陈太太，略多了一些侷促。

“老太太言重了，颖州狮子山的茶天下闻名，其中更以明前茶为最，女儿红更是其中的精品！”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便有了虚荣的满足，西门家在盛京数以万计的商家里面算不得是名声赫赫的，然而却也绝不是一般的小商小贩，所经营的酒店，作坊，还有大单的走货，一年到头少说也有万两进账，比起光靠俸禄的谢大老爷一年几百两银，几十石粮食来说，还是宽裕得多，更不用说陈太太之流了。

这年头，钱虽不是万能，却很重要。

那一闪而过的得意被谢太太尽收眼底，似乎很满意西门老太太这样的招呼，谢太太一张脸笑开了：“女儿红最是难制，据说得选十三岁至十六岁之间的未嫁女，此时，未嫁女已然蕴女人之灵气，却含苞待放，体香宜人，再用嘴含之，用体温捂熟，茶熟之后，不但有茶之清香，也有女儿家的幽香，是为女儿红，女儿红乃是贡品，只有少量流出，老太太这儿有此茶实是罕见！”

谢太太说完，纤手一伸，将那花开富贵的白瓷杯拿到手里，先闻了一闻，神情陶醉，再将嘴嘬了，轻轻一吸，似乎唇齿都沾满了清香。

“香而有韵，这可是真正的女儿红！”

从谢太太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她一定是常喝，似乎官家就是官家，和商人来比，那是不一样的。

而她刚才所说，只有少量流出。

老太太心里不免一沉，这女儿红她平时可是很少喝的，谢太太虽然极尽赞誉，然而听起来，竟感到如此让人心里堵得闷。

陈太太满脸堆笑：“老太太有这茶，姐姐会喝这茶，看来，缘份二字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老太太不由得一笑，谢太太也抿了抿嘴。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来啦！”是南珠的声音：“老太太和谢太太陈太太在里面坐着呢，奴婢先通报一声！”

老太太在里面听到了，脸面一舒展，借着南珠的话就把这件事给打开了：“让她们进来吧，谢太太是我们东邻，正应该互相熟悉熟悉，陈太太也不是外人！”

接着门帘一响，西门煦和二小姐西门兰蕙走了进来，谢太太的眼睛看了过去。

西门兰蕙抬着头，眼睛朝这边看过来，脸上虽含着笑，却有一种大家小姐的傲气，穿着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衣，外罩着一件洋绒红色绣花袄子，下面一条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笼着几个油黑的长辫，上面插着一支红莲金丝镂空珠花，再加上脸上薄施脂粉，真是人比花娇，鲜艳夺目。

西门煦则朴素得多，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玉色绉纱眉子，下著白碾光绢挑线裙子，头上银丝攒髻，定盘珠做了一个箍儿，又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谢太太嘴角微微一动，似是笑了一下。

两人走上前来，西门兰蕙清脆的声音如铜铃似的：“见过谢太太，见过陈太太！”

陈太太忙站了起来，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二小姐真是越来越知书识礼了！”

笑意一下子涌上老太太的脸，看着西门兰蕙的眼神就慈爱不已：“这是我的孙女兰蕙，你们应该见过的！”

介绍了一下，老太太就伸了伸手：“过来，到祖母这儿坐来！”

西门兰蕙却皱了皱眉头，半撒娇半认真地道：“祖母，我不，我要挨谢太太坐！”

老太太笑不拢嘴：“好好好，原本就是亲家，正该亲热亲热！”

西门煦冷眼看着西门兰惠那一脸的张扬，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又听得老太太介绍西门兰蕙的那句话，就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谢太太微微笑了一笑，看向西门煦的眼神多了一些认真。

西门煦忙上前见礼，怯怯地，柔柔地。

谢太太点了点头，那笑容已经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漠，西门煦知道，这是婆婆对未来媳妇应有的态度，她温顺地退到一旁。

陈太太却拉着西门煦，让她坐在自已身旁，说起话来：“记得还是前年见过你一次，许久没见了，眉眼都长开了呢！”

西门煦温顺地笑着。

陈太太又问：“你日常都在家做些什么呀！”

西门煦还没回答，老太太就笑道：“她呀，不是弄花就是弄草，最近又弄了个什么乌丸，名堂可真是多！”

谢太太眼里似乎有东西显动了一下。

陈太太眼神里尽是好奇，接着问道：“乌丸，这个名字好奇怪！”

西门煦便低声细语地解释：“乌丸是一种美容秘方，得用桃花，乌鸡血配制，日日涂之，便能颜如十八！”

谢太太的神情益发专注起来，似乎对这个话题越发感了兴趣。

陈太太更是不依不饶地说：“颜如十八，不知可有这效果！”

老太太这回没说话，只是脸上微微有些不快，陈太太却没看出来，只催着西门煦快些讲。

西门煦听了谢太太这话，不由得想起了西京的母后，要说颜如十八可能有些夸张，可是，能使皮肤看起来通透白嫩一些倒是真的，只是眼前并无实例，这话自已又怎好说出来，而且，林芸又是个现成的失败的例子，因吱吱唔唔地说：“这个，也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至于有没有效果，得试一下才知道！”

陈太太听了这话，深信不疑，不由得说：“难道这东西也因人而异！”

谢太太在一旁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从腰间拿出一方茜红色汗巾捂在嘴巴上轻轻咳了几声，老太太就对陈太太说：“瞧瞧，两个话痨子！”又对站在一旁的南珠说：“摆饭吧，今天谢太太，陈太太都在这儿用饭！”

谢太太一听，忙站了起来，说声叨扰了，陈太太也嘻嘻笑道：“又麻烦老太太了！”

一旁的西门兰蕙也站了起来，看到西门煦站在陈太太旁边，便扶着老太太往前走了，走到西门煦旁边，看了她一眼，冷冷的，有些不满，西门煦假装不知道，脸上如三月和风笑得灿烂。

谢太太似乎有意地朝她们看了一眼，转身就随着老太太往外走去。

“走吧！”陈太太热情地朝西门煦打了招呼：“你呀，这一长大倒越发乖巧了！”一面笑着一面陪着她走了出去。

到得帘外，见老太太在前，谢太太有意落下半步，陈太太就赶了上去，西门煦自然不便落后了，就跟在陈太太后面。

谢太太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西门煦，笑着对陈太太说：“我有一个外甥女，今年才十来岁，不想几年前得一场大病，现在天天在家养着！”

陈太太本是个七窍玲珑心，哪里能不明白谢太太的意思，就笑着说：“谁呀，是不是叫玲兰来着，我好像见过她呢！”

谢太太点点头，见西门煦头仍是半低着，看不清面部表情，又道：“你说说，我上次一去，她就略接待了一下，没想到竟着了寒，回去就病了，这身子可太弱了，将来如何了得呀！”

西门煦冷眼旁观，这谢太太并不是说嘴之人，她此话大有来头，因留神细听。

“瞧姐姐你想的，玲兰姐儿身子骨是弱，但保不住就调好了呢！”陈太太打着哈哈。

谢太太冷冷地说：“这个，可说不准！”说完就不说话了，只朝前走着。

西门煦听着她走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响，而且刺耳。

陈太太也默不作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