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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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心疼你小媳妇?”汤夫人哼笑一声,瞟向外厅。乔毓宁忙低头,左手抓银锤,右手拿钳子,按着大闸蟹,看婢女示范,专心撬她的螃蟹盖。

汤怀谨淡淡道:“母亲训戒儿媳,天经地义,儿子不敢问责母亲。”

汤夫人收回视线,冷然道:“我的儿知理便好。这后宅自有母亲为你打理,你且管好你父交给你的正经事。”

“儿子只想告诉母亲,”汤怀谨不软不硬地刺道,“阿宁是父亲认定的儿媳,是汤家未来的掌房夫人。”

汤夫人一瞬直视儿子平淡的面孔,见他神情认真不是开玩笑,不由地捏紧了刚为儿子擦完药渍的手绢,愤怒盈满身。她深吸了口气,冷笑道:“我倒不知我儿竟如此有孝,枉你还读过圣贤书!”

汤怀谨不接话,汤夫人扭身,带着满身煞气出新房。

乔毓宁有眼色,没去触婆婆霉头,埋头折腾盘中物。好不容易用体面的方式吃完螃蟹,她长长松口气,扔了手中工具,叫人撤掉这桌螃蟹宴,让厨房做蔬菜面疙瘩。

汤怀谨问道:“不喜欢?”

“好麻烦。”乔毓宁习惯整只抓着啃,流得满手油也喜欢。

汤怀谨笑笑,道:“中秋赏月,都要吃蟹。”

乔毓宁啊一声,明白厨房烧蟹是为着她早日学会文雅吃蟹,别到时让公婆看到她失礼地手抓吃蟹。她想了想,道:“阿宁吃饱再学,成不?”

汤怀谨自然不会不答应,乔毓宁有事压身,耐不住性子等婢女送面疙瘩,性急地拎起裙子跑了出去。穿过曲廊时,她听到夜风中啪啪地重击声,以及隐隐绰绰地求饶声。

尽管夜晚幽蓝蓝的庭院让人恐惧,她还是涨着胆子,好奇地走过去查看究竟。

方形庭院中,七八人横躺长板石,被打得血肉模糊,血珠高溅,哭喊得最厉害的便是汤夫人跟前最得力的陈妈,她身旁那身子骨稍弱的婢女早已毙命,青白的脸,五官喷涌的血,格外惊心动魂。

幽蓝的夜色里,汤夫人为忠仆落泪不息,却又不得不眼睁睁送忠仆上路。

乔毓宁给这残酷的血淋淋的一幕吓懵了,正赶上陈妈一嗓子:“少奶奶,您可怜可怜老奴,饶老奴一命,陈妈可从没对不起过您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汤夫人转身,盯着媳妇,怒喝道。

乔毓宁跌在花丛中爬不起来,她结巴又害怕地问道:“婆婆,为什么要打陈嬷嬷?”

汤夫人披着暗沉的月色,走到小儿媳跟前,居高临下,恶生恶气道:“为什么打陈妈,我还要杀她呢!你怎么不去问问我的好儿子!回来头件事,就是跟他的亲娘过不去!”

“太太。”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咻地现身,阻止汤夫人继续恐吓小少夫人,他正要弯腰扶起小姑娘。却见乔毓宁手脚并用爬起来,以超出她这个年龄所有的勇气,跑离现场。

乔毓宁呼呼跑回新房,边抹眼泪,边问相公怎么办,婆婆要打死侍候她的人。

汤怀谨神色显见地变坏,道:“你在何处看到的?”

“去厨房的路上,相公,你快想想办法。”乔毓宁一想到那被活活打死的小丫环,哭得愈发响,全身也恐惧颤抖得厉害。

汤怀谨没有坚持多久,道:“吩咐下去,把太太那房人封嘴撵出府。”

“陈妈也要被赶走吗?”乔毓宁抽泣道,“陈妈是老人家,找不到好差事挣钱买米了,她在外面会饿死的。相公,不要赶走陈妈吧?好不好,好不好?”

汤怀谨给她闹得头疼,无奈答应,道:“菊香,你随少夫人走一趟。”

乔毓宁得了话,立马跑去救人。

“住手,快住手。”乔毓宁上气不接下气大喊,众人等下面的话,她却只管喘粗气,等到菊香后面跟上来给她披上披风,她整整自身装扮,确定没有失礼处,不慌不忙走到汤夫人身前,屈膝行礼。

“婆婆,其他人便算了,念在他们服侍婆婆一场,赶出去就是。”顶着汤夫人冷冽的眼神,乔毓宁提着心,故作镇定地朗声道,“只这陈妈,相公说是婆婆多年来最倚重的,情分也不同于旁人,只要保证日后不再犯,相公道还是希望陈妈能够继续侍奉婆婆。”

汤夫人轻哼,坚硬的神色软化不少,道:“他真这么说?”

乔毓宁回道:“婆婆,相公原也不想为难人,只怪他们坏了府里规矩容不得。相公也是给气着了,婆婆,您便不要再生相公气了吧?回头,媳妇和相公再给婆婆赔罪。”

汤夫人在全府前得了儿子给的这大脸面,自然不再给儿媳脸色,道:“这还像句话,明儿你到我屋里,学学怎么管家。”

“诶,媳妇谢过婆婆。”

乔毓宁送走汤夫人,不轻不重地长吁口气。回自己院的路上,她悄悄问道:“菊香,我那样跟婆婆说,没错吧?”

“少奶奶灵慧。”多一个字,菊香都不会说的。

乔毓宁失望,总觉得菊香就跟她的主子汤少爷一样,忽冷忽热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回到新房里,小圆桌上放着一碗汤汁香浓的面疙瘩,不烫不冷,热度刚刚好。乔毓宁欢喜地捞起勺子,大吞大嚼一口。

菊香去里间回话,乔毓宁探头探脑地听他们说话,她很想知道自己那样说是对是错。汤怀谨抓到她又一次伸出脑袋,似笑非笑,轻问道:“赔罪?”

乔毓宁捧着骨瓷碗,嘿嘿笑:“婆婆是相公的亲娘呀,不管为了什么,咱们小辈的都该先认错的,嗯,赔罪也是尽孝道。相公,你会陪阿宁去的吧?”

汤怀谨示意众人退下,他把小新娘叫到身旁,问道:“母亲告诉你,我出生那会儿的事了吧?你怎么想?”

“陈妈说,大伯母处心积虑要害人。”乔毓宁低头,抬眼皮看他一眼,又把视线定在绣花鞋面上,低声道,“阿宁却想不通,怎么刚好婆婆房里缺人手,大伯母就正好派人去害婆婆。会不会是巧合?”

汤怀谨舒心地笑起来,柔声道:“还不快吃,汤要凉了。”

乔毓宁舀吃了大半碗面疙瘩,忽而想起,问道:“相公,你干嘛罚婆婆那房的人啊?”

“自己想。”顿了顿,汤怀谨还是自己报出答案,“你是汤府的少夫人,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可以轻贱的。”

乔毓宁想张嘴反驳,却听得他冷声道:“以后,不准胡乱跪人。去,背家规三百遍!”

汤家的家规,不多不少,满七十二条整。三百遍家规,没十天功夫是背不完的。背书,其实不算什么责罚,对乔毓宁却顶顶好用。她一个劲想多识字,按捺不住想知道她背出来的东西怎么写,汤怀谨十天才教她一个新字,磨得她心火狂炽,又不得不忍耐。

如此,背书,实在是种挠心挠肺的苦折磨。

“我还要练习吃螃蟹。”乔毓宁愤愤道,肚子还有句话:婆婆要她跪,她哪能不跪,这顿罚,好没道理。

汤怀谨睇个眼,乔毓宁一句话也说不出,耷拉脑袋,面壁,背家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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