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面馆后院,多了许多禁军模样的卫兵。
里面,灵堂已经布置起来,徐家小姐、少爷披麻戴孝跪在牌位前。徐渭水生恐汤少夫人不喜见二子,要发难,忙解释他们舅舅知道他们犯下重罪后,打了他们每人五十军棍,又勒令二人尊乔喜梅为嫡母,百年奉养。
这个结果,已为乔老爹、乔母所认可。
乔喜梅生前无子,死后无人送终,得徐家少爷扶棺送灵,人生得大圆满。
徐渭水小心翼翼打量汤少夫人脸色,乔毓宁什么也没表示,跟着嫂子去换丧服。
半路,汤怀谨把她拉过去,去见客人。
忽地他又拉住人,神情少见的凶狠,低问道:“你去找他了?”疑问也肯定。
乔毓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汤少在说什么,她立即回道:“你不行,还不准我找别人吗?”说完,她后悔。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故意气汤少。说到底,阿姐之死与汤少并无直接关系。
就像黑麦秆所说的,她今天已经做够傻事。
她正要道歉,却觉得腰间一轻。紫笛落入汤怀谨手中,传说刀剑不摧的奇石瞬间被捏成粉末。他撒开碎屑,猛地再将她拉入怀里,抓着她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像亲吻,实则在她耳边低低威胁:“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乔毓宁听他这话又火起,回道:“我想见谁就见谁,你管不着。”
汤怀谨冷眼寒意森森地盯着她,脸也不转地吩咐道:“为少夫人换洗。”他又低笑讥弄,“你都闻不到你身上的狗骚味吗?”
乔毓宁又羞又窘,挣开他的制箍,骂道:“别把所有人想得跟你一样低级!”
当然,她也说不出黑麦秆是为套消息和女人上床这种话。她鄙夷道,“亏他今天还给你说好话,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汤怀谨气得满面铁青,乔毓宁觉得抱歉,又觉得他该受的。到底什么也没说,她随着丫环去换衣服。
这一来回,待她见到徐家人的靠山,成化镇国将军王江明时,天已亮。
徐家一大半家势可以说是有赖于和镇国将军府的裙带关系。有传闻说,徐家历代当家主母基本上都出自王家的庶系。徐家的赤方马场本来名不见经传,融入将军府庶小姐的骨血建立最牢固的姻亲关系后,王家下达更多的购马指标给赤方马场。
通过军队的支持,徐家买马贩马公私两营,一步步地壮大。
到今天,徐家在北方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小世家。徐家敢于与当朝头号权贵荣佳公主叫板,原因自然不会是外人频传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浪漫事,也不是因为背后有镇国将军府,这种从二品的军官还不够皇姑她老人家塞牙缝的,而是因为二皇子贺君阳。
当今圣上,庆安皇帝,他的后宫在皇姑荣佳公主的控制下,活到成年有资格角逐皇太子位的人选,目前只有大皇子英王一个。张淑妃家那个小皇子,能不能活过今年还是未知数呢。
贺君阳这位二皇子能活得不为人知,中间的辛酸曲折不必多说。
想来王江明这类上层人士也不会把皇子逃难史这种秘辛说给一个乡下小村姑知道的。王江明给汤少夫人说明徐王两家关系后,又带出今日会面的重点,特别强调二皇子来见她这件事是多么地危险。
本来他们是不准备暴露二皇子的存在,但是,汤乔二人吵架吵得太凶,直接影响汤少爷干活的心情。本着体恤下属关心下属生活品质的美好心愿,二皇子执意要跟小姑娘见个面,安抚她失去亲人的心情。
乔毓宁表示歉意,王江明见她态度尚可,就高兴地多说几句,以他老人家吃过的米比她吃过的盐多的丰富阅历,劝说汤少夫人平日多读读女诫女训,女子性情么以温婉柔顺为佳,像她这样恣意任性,不讲体统不顾大局瞎胡闹,不讨人欢心,夫妻再好的感情也要被吵散,关系也难以维系长久。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这话也很适用她与汤少的关系。
乔毓宁道谢,这时,里头出来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一开口就暴出其公鸭嗓。这位公公道:“王将军,殿下请汤少夫人进去呢。”
“有劳腾公公。老夫这就领汤少夫人入内。”
此间原是乔铁柱一家的起居,暖坑边的四方延边椅端坐着个风格明丽的青年,正与汤少清谈。
汤少见她入内,欢颜招手道:“阿宁,来见过二皇子。”仿佛会客前的争执是烟云,春风吹过了无痕。
因为这位二皇子没有被正式册封,所以乔毓宁不用行正礼,照普通的女礼福个身即可。这也与二皇子不拘小节有关系。
贺君阳道声:“不必多礼。给汤少夫人看痤。”
这位英岸青年皇子甫一开口,乔毓宁就觉得有些耳熟,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过。腾公公上茶后,乔毓宁品了品,是茉莉香片。
贺君阳笑道:“也不知少夫人口味变了没有,小王让人备了十五种香片,少夫人有暇都可尝尝。”
乔毓宁越听越觉熟悉,听着对方口气,似也与自己相处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见过这号人。她依礼夸声茶香味正,难得精品。
贺君阳又笑,道:“少夫人喜欢就好。”他吩咐腾公公把所有香片都包起来送汤少夫人。乔毓宁忙起身行礼道谢。贺君阳端详她几分,又与汤少笑叹,“看着这小小人儿,我才觉得自己真老了。”
汤怀谨搬出老借口,道:“和以前一样,不爱吃饭,挑食挑得厉害。”
贺君阳笑呵一声,道:“当年我就说你太惯着她,瞧瞧,这不惯出毛病来了。你看她个头都没怎么变化,你啃得下去?”
王江明咳嗽,汤怀谨故作赧然,乔毓宁瞧着那大气明瑞的笑容,忽地忆起一个人,她惊得猛地站起来。贺君阳笑弯眼,道:“想起来了?”
乔毓宁忙行礼道歉失礼。贺君阳不以为意,笑道:“你我何需客气。阿宁若还喜欢读医书,只管来找我。”他眨眨眼,做个只有你知我知的表情。
“好的。多谢殿下。”乔毓宁压着扑通扑通慌跳的心坐定。她得捏牢拳头,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当场喊出声。
原来,原来,一切的缘由都在于这个人。
孙太医的关门徒弟,当年那个相貌平凡才学不出奇的大徒弟,庆安皇帝登其初期保皇党派中流砥柱清流之首国子监祭酒之长女卫妃的遗腹子,英王府荣佳公主府追寻多年都不见其踪影的头号皇太子位绝对威胁者。
这也就解释了孙太医宁可自尽选择亏欠心上人,也不愿与荣佳公主府派来的党徒多做牵扯的根本原因。他心中藏有关乎皇朝承继社稷安危的重大秘密,在国家大义前,性命尚可抛,毋论些许儿女私情。
王江明见二皇子与汤少夫人东拉西扯,就是没讲到重点,再度咳嗽提醒。
贺君阳换个姿势,笑问道:“汤少夫人见到小王,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乔毓宁不懂,贺君阳翻翻茶碗盖,有些为难,笑容黯淡了些,他道:“其实这些许本不该我来说,不过,谁让我年纪大些,做你们俩小夫妻长辈都有余。”
汤怀谨乔毓宁两人齐声说他客气,有幸听皇子聆询,是草民难得之福。
“那我就直说了,”贺君阳略犹豫,狠下心直接道,“汤少夫人知晓小王的身世艰难了吧?事实上,小王有数次命玄一线,都有赖怀谨力挽狂澜,筹谋划策,方化险为夷。”
二皇子对汤怀谨有诸多溢美之词,用意显然,就是对乔毓宁夸她丈夫,是个很厉害的男人,绝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不堪。
“怀谨为本王牺牲众多,难免有些地方忽略,可能让少夫人感到不愉快。小王代为说声不是。”
乔毓宁紧张地连忙站起来道不敢:“殿下这话太严重。我与相公没什么的,我、是我脾气不好,爱与他闹别扭,其实,其实,相公人很好的。”
贺君阳应道:“这话我相信。不过,少夫人难道真地不介意令姐过身的事吗?”
乔毓宁怔住,贺君阳继续剥析道:“怀谨未能当即表态为令姐报仇,少夫人心有怨气,实属人之常情。”
“是。”
“少夫人无须拘谨,与小王实话实说便好。”贺君阳接道,“不过徐家小姐尚十五,徐家少爷亦仅十一,都是年少无知处事不明的年纪,轻易被刁奴蛊惑,犯下大错。适才他们在小王面前痛哭个把时辰,又有王将军作保日后严加管教子女,小王以为应该给他们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都说咱们大夏人以宽容为美德,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未来皇帝不顾身份安危亲自出面做说客调节臣属之间的矛盾,乔毓宁能说不么。
更让人憋屈的是她还得要很诚恳地敞开心扉表示接受二皇子的调停,不再追究徐家子嗣怒杀亲姐的事。思来想去,她都没有违背乔老爹意愿的勇气,默默点头。
王江明在旁道:“看起来汤少夫人似乎不太满意,有什么想法,直说出来不要闷在肚子里。”
乔毓宁怒火直升,想到家人又冷静下来。她回道:“王将军多虑。外事民女从来奉夫君之意。民女相信相公已帮民女家人争取到最好的赔偿。其他的,民女不懂,也没想法。”
王江明还要再说话,贺君阳拦道:“诶,王将军。汤少夫人可算是小王看着长大的,她这是真脾性,远胜那些口蜜腹剑之辈。倒是徐家两个孩子的管教,王将军要多多费心,年纪都不小了,还不知明是非,辩黑白,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如此听话,哪天别人再弄事,他们岂不是也要杀本王?”
“臣不敢,臣惶恐,”王江明跪拜表忠心,保证约束两个小辈,废掉他们武功,让他们不能再逞能为凶。
“殿下。”屋外人适时地叫了声,既给二皇子平衡权威时间,又给王江明解了围。
腾公公打开门,外面护将走进来,抱拳道:“殿下,高穹府派卫兵过来了。”
“此地不易久留,殿下,当、出发。”
一旦得知政敌来袭,王江明立刻恢复将军本色,布署兵力,为二皇子保驾。
汤怀谨与乔毓宁齐送二皇子一行人从后门远遁。待人走远,两人立即分开数丈远,做自己的事,不管另外那一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