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宁换好衣服,跪在灵堂前,烧纸钱,给邻人还礼。
哀乐声中,高穹府官兵野蛮地举着刀枪,冲进乔家院子见人就砍见物就砸,喝说抓拿朝庭钦犯,乱臣贼子,谋逆乱党。
来吊唁的都是平头老百姓,个个吓得脸发白,哭叫冤枉,能跑掉的全跑掉,被砍到的人只恨自己倒霉进贼窝。
官兵在院中没有搜到人,抓着院子里的乡民拷问,重点招呼对象是乔家二老,要他们交待主谋行踪。
院子里闹哄哄,乔毓宁急得几次要叫人把官兵扔出去,都被她兄长乔铁男按住拦下。汤怀谨返回的时间还算迅速,他带来北方辖区的禁军长官韩起勇,算是高穹府知县的间接上司。
高穹府背后有人,根本不惧韩起勇。
韩起勇恼高穹府不知趣,他不仅朝中有人,而且军功赫赫,怕他小小七品芝麻官个球?韩起勇叫人把高穹府绑起来,带到禁军大营看管,罪名“高穹府不做百姓父母官,反而借百姓奔丧事时趁机敛财,实在可恶。”
高穹府一边直呼韩长官的名字,一边大骂他与叛堂勾结,他一定上报朝庭,治他个谋反大罪!
韩起勇信手一挥,真正在战场上杀过人的士兵拿布团堵住小文官的嘴,剪手扣在背后推走。韩起勇与汤少抱个拳,有空再出来吃酒。
汤怀谨笑谢,韩起勇道声小事一桩,出院跨马带上人离开蒙县。
经此一闹,街坊邻居也不敢再登乔家门吊唁。院子里有别于平时的寂静,让人心生凄凉。
乔家嫂子听了邻人几句议论,胆战心惊,绕着丈夫问怎么办。高穹府可是知县,被官府记挂上,他们日子怎么过。
乔铁柱被她念得心烦,大喝让她闭嘴。
乔家嫂子顿时搂着豆豆大哭,边哭边骂她为的还是这个家,看看那些被砸烂的家什,面馆开不成了,全毁了,值钱的东西都没了,他们那间木工铺根本不挣钱,没有面馆在,这一大家子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乔铁柱青着脸推开妻子,抢过豆豆把他交给乔母,由着乔家嫂子闹。
乔家嫂子见丈夫发火,倒不敢过分哭闹,只是挨着公婆,边抹泪边叹自己命苦,好不容易挣下两间铺面,苦尽甘来,想着能过上舒心日子,转眼就全没了。她不是为自己,她是为豆豆,她对着儿子哭,咱们母子的命怎么这么苦。
汤怀谨与岳家商量,蒙县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毕竟高穹府才是蒙县的现管大官,韩起勇远离蒙县,岳家有什么事韩起勇有可能来不及救。他提议,如果他们眷念故土,不如趁此机会迁回昆县。
昆县在他与小妹的经营下,就算不是固若金汤,也非寻常人能轻易触之。
回到昆县乔家村,他们必然会得到妥善地安置。
汤怀谨等岳家思考决定。乔家嫂子听完后,立即止哭,神情微喜,两眼瞪看丈夫:还等什么,赶紧点头啊。乔铁柱看父母,等他们决定。乔父道声再说,叭嗒叭嗒抽着烟,不语。
乔母用围裙角揩揩眼角,走进屋内,到小女儿身边陪她同烧纸钱,念佛经超度二女儿,希望她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再吃苦。
虽然一时没有结果,乔家嫂子却从汤少身上看到未来,像吃了定心丸,也有心思来操持乔喜梅的丧事。她包办了白席所需的用物,乔家其他人悲痛,无心这些俗物,全赖这位妇人忙前忙后打点。
徐渭水态度也不错,与乔喜梅有几分真情似的,烧纸钱时红了眼眶,喃喃嘱语,如与爱人低诉生死永隔不相见的痛与苦。
两个徐家子表现就差得远了,汤少一离开灵堂,两人就开始呻吟叫痛。
乔父乔母虽怨恨两子失手夺走女儿性命,到底不忍见两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背部渗血还让他们继续跪灵位。加上徐家二老一直在旁边咒怨叫喊,乔母忍不可忍,放话让媳妇带两孩子下去换药休息。
走过乔毓宁跟前,徐家孩子胜利似地抬抬眼眉,毫无悔改之意,眼底甚至还带着轻蔑的意思。
乔毓宁似无所见,望着盆中熊熊燃烧的香纸,自言自语道:“不跪也好。阿姐也一定不愿见这对姐弟的吧。换成是我,也不愿见杀人凶手好端端地在眼前晃去晃去。都是阿宁没考虑周全,阿姐不要跟阿宁生气哦。”
她又放叠香纸,思考后,道:“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们,可他们现在也是阿姐的孩子,必须给阿姐供奉牌位。他们想不做,是不行的。阿姐,你说对不对?”
她唤来丫环,吩咐几句,待徐家孩子换好药,让她们看着他们在房里跪着诵念心经为亡母祈福。徐家二老如何瞪眼不满,都改变不了这结果。因为是徐家自己答应的事,乔毓宁的吩咐并没有超出限度。
七日停灵结束,乔家人护棺送葬,将乔喜梅送向事先选好的穴位。
棺落坑,散第一抔土时,乔毓宁突然悲从心中生,她扑向棺柩,阻止其他人再埋棺,不让他们断绝乔喜梅最后一线复活的可能。她似乎还不肯相信,乔喜梅已去。她还天真地盼望,乔喜梅只是睡着了,或者,这世上真有神仙能让她死而复生。
乔家人见状,个个悲痛难持,似要依了她的意思,不掩棺。
汤怀谨把人从坑里拖出来,让人继续盖土。乔毓宁拼命地挣扎,对着汤少又踢又打又抓又骂。汤怀谨脸色难看,几近忍耐的边缘,少爷脾气马上就爆发。
乔家嫂子抹着泪角劝道:“阿宁一定是不忍喜梅一人流落异乡,做个孤魂野鬼,没人奉养。汤少爷,您成全阿宁个念想吧,送喜梅回昆县,埋在乔家村的村尾,阿宁上山经过,能日日看见。喜梅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阿宁的。阿宁也不会伤心了。”
汤怀谨以为有道理,当即取消入土安葬一节,完全不管炎火夏日从北方运棺回南方有多么地不便。
尸臭倒不怕,用冰块镇着就行,这事有钱好解决。
问题在于随行人员。不管是汤怀谨还乔毓宁,都是荣佳公主府欲除之而后快的闪亮靶子,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一路上布满磨刀霍霍的杀猪客。
在这种大敌环伺的压力下,把活人护送回昆县尚且尤如上刀山下火海,再搭上个棺木,整个护送任务难度系数不亚于上青天。
不过么,汤少一声令下,再艰难的任务花满秋也会完成得漂漂亮亮,让众人没有后顾之忧。
乔家人打包告别乡亲扶棺回乡进行得如火如荼,京城传来消息。
庆安皇帝的宠妃后宫第一人张淑妃,服用了底下人敬献的由济民药堂出品的美颜丹,吃出问题来了。庆安皇帝龙颜大怒,要查办济民药堂相关要员。
严查大夏医药行当的龙头老大荣佳公主的钱袋子济民堂,那是要弄出大问题来的。
不管是四大宰相劝谏还是枢密院高官进言,庆安皇帝坚持己见,不把害他爱妃的济民堂办了,难消心头恨。
朝堂上还没有争清楚弄明白张淑妃到底吃新版美容养身丸吃出啥毛病,民间忽然掀起声势浩大的倒济民堂闹剧,退药砸药堂打骂济民堂坐诊医师缺德黑心的事件是层出不穷,此起彼伏。
这样排山倒海似的强大民意可不是荣佳公主府派势力能够随便应付的了。济民堂选择关门七日,挂出告示牌,说休业整顿,查清楚黑心药的源头所在,好还广大民众一个交待。
济民堂积极处理问题的态度博得民间一致好评,毕竟老牌子老字号大善人的名头都摆在那儿,大家也很愿意相信是有人嫉妒汤沐恩老爷故意掺假药害他,而非济民堂存心卖害人药。
在这七日时间中,济民堂密切配合官府,联合杏林十大家、太医院精英妙手紧急排查查,终于在第七天的傍晚查出问题所在。
原谨宁堂的舒宁牌美容养身丸存在重大药理设计缺陷,它通过瞬间激发人体脏器的潜能,短期内聚升精力给人形成容光焕发的假象,让人以为这是能够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实际上,长期服食此类刺激性药物,将导致器官提前衰竭,极大地缩短人的寿元。
换句话说,吃这种药不仅不能长命,反而是在摧命。
此布告披露后,民间说什么的都有。
大体不外乎支持汤少派与反对派互打口水仗。支持派说,汤少自家制出来的药,怎么人人吃了没问题,偏济民堂的出问题;济民堂不讲江湖道义,坑蒙拐骗偷偷摸摸弄到汤少的秘方,却敢说是自己研制出来的,好不要脸;卖药赚银子时怎不说是偷师汤少的药方,现在自己制药水平不过关整出人命问题,就怪到汤少头上,什么道理。
反对派只一句话,就驳倒所有支持者,太医院都说这药有问题,你们还敢吃吗?要不怕没命,你们就继续吃。
就在这时,东部番禺关西区的黑道老大陈佬出来添点油加把柴,他曾向汤少换过一个药方,照着汤少奇思妙想制造出来的药丸,若让学武之人服下,不出半个时辰,气血逆流爆体而亡。
此言一出,民间骂声一片,激进的扛着铁锹扁担找上谨宁堂的本部,一看人家大门上条子早搬走了。这下子,就算不信汤少心思歹毒的人,也不由地相信了。
人们大骂汤老爷曾经的独子汤怀谨,为报复老子,丧尽天良,已经恶毒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众所周知的,汤老爷钟爱二儿子贺元宵,满意亲侄贺怀兰的魄力与能力,喜欢二侄子贺怀诗的务实孝顺,欣赏三侄贺怀荼蘼的浪荡不羁,就是对元配生的嫡子爱不起来。
汤老爷不单把亲生儿子逐出家门,还将之去姓除族。可见汤怀谨这坏胚子是坏到骨头里的,若非如此,汤老爷这样的大善官人怎会如此排斥亲子。
瞧瞧,现在他不就干出“祸国殃民”的大坏事来了。
这样十恶不赦的祸害是必须立即揪出来,打死的,以免害到更多的人。
在十万民意的请愿下,大夏官府效率空前地在各级城门关设置关卡,布告凡身有残疾者,凡扶棺回乡者,凡老夫少妻同行者,一律拿回官府审讯。
护送乔喜梅棺柩回昆县的大部队在乐公县外停下,汤怀谨要与乔家人分道扬镳,前往京城给张淑妃看病。只要他能解除张淑妃难以启齿的病症,庆安皇帝密诣称,既往不咎。
汤怀谨会同意北上,不是他拿重重关卡没办法,也不是他觉悟高到自愿为皇帝排忧解难,而是二皇子的幕僚团队认为此次济民堂整出来的倒汤少事件,对于二皇子贺君阳来说,是一次举世难逢的机会。
该幕僚团相信,只要汤少进入内宫,治好张淑妃,就一定有机会被举荐给庆安帝。
只要汤少见到皇帝本人,那么,他就可以将二皇子贺君阳的存在直接透露给庆安皇帝。幕僚们同样相信,只要皇帝知道贺君阳尚在人世,那么,皇帝必会将皇太子位许以二皇子。
所有这些的必要前提,是汤怀谨必须毫不迟疑地立即进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