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晴贵人从这首《虞美人》中看出来的，是嫔妾这许多年都未曾想过的地方。世人只能从中读出衰败消零，然而却不知那衰败消零之后，必是芳草再生的喜悦。”

“李后主看到那些景色，悲国悲家，但晴贵人，却深为后主已然失了国家而喜悦。”

“他本就不是君王之才，他的才气，只在江南烟雨，漠北风沙。”

“就像当初晴贵人所言一般，花鸟鱼虫，各有各的乐趣，谁也不比谁强，是同一个道理。”

“他是词人，不是帝君。就如同真妃，她虽是只金丝雀，却并不是只从出生便被绑缚了手脚的金丝雀。”

“嫔妾一直为真妃的死而耿耿于怀，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如此人世，她不活也罢。”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素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皇帝仿佛忽然从中明白了什么，沉思不语。太后脸上的笑，更深了。太后是多精明的人，真妃如何心态，岂有不知？

真妃死时，她老人家也定然是那些个在心里微笑着的人中的一位。

素雅着红装跪在洁白雪地里的凄美模样，太后时刻不曾忘记。听说素雅去冷宫见了封婉枝之后便沉默寡言，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太后思量了许久。

知道沐皇贵妃在养心殿前与素雅的交锋，太后又思量了许久。

想起大选那日素雅的模样，太后忽然觉得，晴贵人或许便是开解素雅的那盏灯。太后想也不想便带着有了身孕的晴贵人来了重华宫。

果不其然，她们彼此欣赏，也彼此支持。

尽管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二人并未对对方全然开放心扉，但她知道，终有一日，她们会彼此扶持，成为这后宫中太后可以扶持并信任的人。

晴贵人看看素雅，轻声道：“我不知你竟想的这般深远，竟把我的所思所想，延伸到了具体的人。我只是觉得，万物的衰败，不过代表着另一种新生。李后主卸下了让他痛苦的帝君之位，于他而言，是件好事。我喜欢这首词，是因为这是他的绝笔，是他解脱的征兆。”

皇上一直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深深看了晴贵人一眼，而后状似随意道：“朕累了，今日便歇在重华宫了。”

太后会意，微笑着点点头，带着晴贵人退了出去。

素雅没动，皇上也没动。彼此都有话要说，彼此也都知道对方有话要说。

“锦茜，你也退下吧，皇上累了，我也累了。”素雅轻声吩咐了句，锦茜退出了大殿，体贴的为两人关好了殿门。

皇上拉过素雅的手，轻轻摩挲着道：“你的心意，朕很是明白，可朕的心意，你却不明白。”

“皇上已然知道了，那日嫔妾去了养心殿。”素雅冷静到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皇上微微收紧了手，“是，朕知道。朕知道你去了养心殿，朕……其实都知道。”

素雅想抽回手，却发现皇上握得很紧，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只是闷闷道：“既然皇上知道的这般清楚，为何……”

皇上不等素雅说完，便打断道：“你能通过晴贵人那般简单的一句话便想到那般复杂的意境，为何就是不能透过朕的言语，看看朕的心呢？”

素雅漠然，心道，若你的心思也这般容易猜测，宫中之人，又何必日夜担忧，生怕得罪了你丢了脑袋？

然而这话，却是不能对皇上说的。

“你到现在都还不懂……”皇上似喃喃自语，又似在说与素雅。

素雅带着一心的不解，和皇上共躺一张床，独拥两条被。

自那日以后，皇上许久不来后宫了，常常在养心殿看折子到深夜。困乏的厉害了，便在养心殿歇息，直到第二天早晨起来上朝。

眼看着到了八月，天气越发热了起来，直教人心浮气躁的。

偏又在这时候，发生了件让前朝后宫集体沸腾的事。

养心殿内，众位亲王大臣站了一片，激烈讨论的声音透过养心殿的殿门，传出了六宫，传至了各位嫔妃的耳朵里。

“启禀皇上，踏雪国一向野蛮边疆，若是能以和亲建立起两国邦交，促进贸易沟通，对我朝有利无害！”

——这是以敦亲王为首的老臣子一派所持有的意见。想当年，他敦亲王费尽心思筹集到的恭亲王的谋反证据，却被敬王那一个恨招瞬间瓦解。他不曾想到那个连贝勒竟是如此的胸怀大志。

自那以后，几年过去了，狡猾如敦亲王竟是抓不住他敬王的一个把柄，还白白赔上了燕妃的一条命。

“正因着踏雪国野蛮边疆，我兴禹王朝公主，怎能下嫁？踏雪国偏僻不说，光是这些年来导致我边疆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帐，就该用武力讨回来！若是真的和亲，那我兴禹王朝，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这是以敬王为首的新锐臣子派所持的意见。

两方向来势同水火，如今吵起来，几乎与市场无异，听得皇上也是头大。

这一方面，踏雪国所开出的条件，的确很是诱人。而另一方面，若是要自己的女儿下嫁他国和亲，慈父之心作祟，皇上又实在狠不下心。

“我兴禹王朝虽是大国，可近些年连年征战，士兵早已疲惫不堪，若是贸然开战，谁胜谁负更是难说。敬王是要把我们兴禹王朝，拉入不可挽回的灾难么？！”

“我国军士，即便不敢说百战百胜，至少也是十战九胜。连年作战更是累计诸多作战经验，可称作帝王之师！岂会怕了边陲小国？你们若是惜命，尽管在京师待着，我第一个愿意上战场！”

接着，敬王一方纷纷有人站出来，掷地有声的表示自己随时可以上阵杀敌，气势十足。

敦亲王老臣子一派自是没有年轻人血气方刚，但到底也不甘认输。这两方随便走出一个，都是在朝野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却直如孩童一般吵得厉害，连皇上都不悦的皱眉，冷声道：“够了，都给朕停下！”

两方人这才发觉自己过头了，皇上都尚未发话，他们径自在这边吵个没完，倒有些失了分寸，让人笑话。立即施礼：“请皇上恕罪！”

皇上烦躁的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吧，容朕再考虑一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