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喜女子当政，可这女子天生就是比那些皇子们要强，明明被她罢了官，却硬是无法把她恨起来！更不堪的是，才刚刚整军救了她，生擒了司徒安阳，再见她，却不觉得是大功一件，反而觉得很是丢脸！尤其现在，她还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令狐绹大人”！明明就知道，他如今是靠着女儿，雅奈的准太子妃身份，才勉强能到宫里来的！

令狐绹避过她的笑容，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柴小妖反而一副豁然的样子，大大方方的绕到他面前去了，凝着他的脸，饶有深意的笑道，“本宫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人，你既有恩于本宫，本宫自当重重的赏赐，只是……”

她一停顿，见令狐绹果然蹙起眉望向了自己，不免生了几分得意之色，继续道。

“只是本宫这里，尚且没有功过相抵的先例，既然有父债子偿一说，想必就有父功子继吧，可惜令狐绹大人无子，本宫就只好把这功劳记在雅奈身上了！就赐她穿着七彩玲珑衣，与漼儿大婚吧！”

令狐绹脸色顿白，刚要开口，却又听她低低的加了一句，“当然，是在漼儿登基为皇的大典上，一同举行！”

令狐绹闻声，脚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直抵上玉石的擎天柱子，脸色惨白的更厉害了，嘴角抽搐着，连连低喃道，“皇上……”

却又有一层冰一样的东西，悠悠的在心底里化开了，释然了……

人生的际遇兜兜转转，雅奈却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小桃她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犹记得当年满目凄寒时，唯有梅花开遍宫墙的每一处角落，点缀着隆冬的白雪，霎是好看。

那个时候，小桃便如坠落人间的仙子一样，一袭桃粉色宫装，那样笑着对他说。

“我们娘娘要酿梅子酒，先前这活儿是乐儿做的，可自从她先去了，娘娘便没开怀过一日，连做这酒的心思，眼看着也要舍弃了一样，奴婢真是不忍，于是自动请缨接了这活儿。”

她的言，犹在耳，她的笑，犹在眼前。

无数个日夜，他曾想，如果当初她不接这份差事，柴小妖是不是就不会看重了她，她也就不会被李怡当成了柴小妖的把柄一样，牢牢的抓住了不放，如果那样，或许，她也就不会做什么采女，也就不会那么早，就去了……

可人生，到底没什么如果。

无数个日夜，每当想起奶妈冒着大雨，推开了令狐府邸的大门，亲手把雅奈交到自己的手上问，“还记得当年的梅花林么？”

他的心，便犹如被万箭穿透了一般，痛不可挡。

襁褓里的孩子，哭声震天，足以湮灭了风雨，他流着泪，低低重复着奶妈的话，一遍又一遍的说着，“雅致的雅，奈何的奈……”

那张像极了小桃的脸，又像极了自己的脸，他对此充满了希冀，长大后，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一定要嫁给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一定不要忘了你母亲这仇……”

那天午后，面对着那样一张句句恳切的信，柴小妖并没有任何的起疑，她先前羞于见他，只以为是自己亏欠了一个痴情的男子，可而后这封信，让她顿悟了、释然了，却也同时放下了对他的芥蒂。

一个不把感情看得太重的男人，往往是最理智的男人，也是她最可以依仗的男人。

他要利益，她便给他足够的利益，她无娘家，他便让她觉得其实自己也有一个娘家，如此而已。

令狐绹想到这儿，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这后半生是恨极了李怡，可前半生也曾立誓，要忠于这个国家，忠于这个君主啊……

他是那样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君主，继位二十几年来，事必躬亲，从不曾荒废了朝廷政务。

凡遇灾年，他一日三奏的问，不眠不休的陪着，熬着。

先帝掏空了国库，他便住在旧宫殿里，收了税，先想着拨给刚刚经历过春荒的百姓们。

边境遇上战事，他的后宫，人人捐钱、献物，他放下自尊，向一个被判了诛九族大罪的情敌道歉，迎他归国，送他出征。

……

想他令狐绹满腹经天纬地之才，怀揣书生时的所有梦想，却到五十岁时，才遇到这样的一个他，一个千古一帝，却又为夺妻之恨，不得不毁了他，那是何样的心情？

毁了他，也是毁了自己啊！

所以，那一天在朝堂上，他不顾一切的顶撞了柴小妖，他说了妖后祸国……他说了外戚乱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