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师兄,他们一起度过了十年,十年,多漫长的一段时间,他在她心里,该比亲人更亲近。而这段青梅竹马的时光,没有他楚君焕的存在。
他和他相比,谁更重。这个念头不断萦绕,却又不愿往深处想,让他心如针刺。
今日错手伤了她的师兄,她才会那么生气,为此不肯见他。答案,也许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这里,他更加心烦。
一声古琴韵忽而浮荡在寂静的山中,如同万壑松风,一浪一浪而来。
这琴声和沉星的琴声不同,音韵洗练,少了些空渺的灵气,多了些襟怀坦荡的豁达。入耳,犹胜暮鼓晨钟,让人心中私心杂虑顷刻澄朗开来。
楚君焕心中一动,循着琴声而去,见到草亭里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正在拨弄七弦琴。
童颜鹤发,白髯垂胸,粗布蓝衣,袖风泠泠,飘飘然有神仙之态。而那一双炯炯的眼眸,更是透出洞彻。
楚君焕知道,这就是沉星口中的师父。只是从醒来之后,他却一直不肯见他。
凤兮老人停了弦,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楚君焕,神色淡然,不肯理会,目光里却透出一股悲悯,然后继续抚琴。
沉寂的夜色里,琴声仍然不疾不徐的想着,泠泠空朗,脱于世外的悯然。
沉星昏昏沉沉的醒来,身边只有点翠在服侍,心中微微觉得惊愕道:"点翠,我这是怎么了。"
点翠不无忧虑的道:"姑娘的寒毒又犯了,昨儿是白少侠送你回来的。"
"寒毒。"沉星一怔,试了试自己腕脉,娥眉轻敛,却并没有什么异样,亦非毒发的脉象,心中一点疑惑,旋即澄明,连忙坐起身来,急问道:"他呢?"
"谁,哦。"点翠明白她说的是谁:"听说,今天一早,他已经下山了。"
沉星正准备下床,听到这句话,动作就是一顿,轻声道:"走了?"
"是。"
沉星长叹一声,心中了然,睫毛轻轻垂下,有些怅然,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可能再也没机会说了。
"姑娘,我听说,过几日,府中就会来人接咱们回去了。"点翠看着她失神,心下微叹,低声道。
沉星眸中再次一黯:"我知道。"站起身来,披上外衣道:"我现在去见师父。"
一个时辰之后,沉星来到了师父凤兮老人面前,敛裙跪地:"师父。"
凤兮老人垂眸看她一眼道:"是不是埋怨师父不让你去送他?"
沉星苦笑了一下道:"不是埋怨,只是心里有点难受。可是人已经走了,多想无益。"
"这话还算明白。"凤兮老人道:"师父本也不想为难你,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止关系你一个人,还关碍到无数性命。十年前,你父亲将你送到我这里来,托我照顾你,师父也就一定要给对你父亲有所交代。"
"是。"沉星心里猝然痛不可抑,声音微微颤抖的答着。
"我已经给你父亲修书,不日他就会派人到山下,接你回京。"凤兮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可都准备好了?"
沉星点了点头,眸中凄涩怆然,她当然准备好了,要师父救他的时候,她便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
"好。"凤兮老人的眸中毫不见波动,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苦心栽培了十年的爱徒,他声色淡然道:"一个时辰之后,到静室来。"
沉星低声应着,起身,出去,她知道,去静室意味着什么,她会在那里饮下金萱忘忧露,然后师父会以金针刺颅,她便会陷入昏睡之中,这一昏睡,会是十天十夜,这之后,她便会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忘记这凤鸣山,忘记师父,忘记师兄,忘记这十年来的点滴,当然,也会忘记...他。
想到这里,沉星心痛难止,扶着墙慢慢的走着,纤弱的背影颤了颤,一口殷红落在地上。
握住胸口时触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摸索出来,却是那枚翠玉扳指,心中微颤,用力攥在掌心,终于落泪。
想起那日山中,情字牵动,她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言犹在耳,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楚君焕,不是我负你,只怪天意弄人,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日后再见,君还有心,告诉我,我忘记了什么。
"师妹!"
沉星闻声,抬眸,却见白无伤在不远处站着,叫了这一声,他却又住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仍是和往日一样充满了暖暖的关切,或者还有不舍、痛心。
"师兄。"沉星声音微哑道:"伤好点了没有。"
白无伤不答,慢慢的走近前来,伸手轻轻的摸摸她的头顶,如同之前一样,然后轻轻的叹息:"师妹,值吗。师父师兄,十年相处,在你眼里就这般轻?"
他的声音异常艰涩,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师兄。"沉星不知如何答,低头道:"我..."
"我知道,有些事谁都没办法。十年都没能成为你心里那个人,大概这就是人常说的,无缘。"白无伤仍是笑的亲切:"回家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去看你,就算是远远的看你一眼,知道你都好,就是了。好了,别难过,最后给师兄笑一下,好么。"
沉星看着那张熟悉的笑容,想要笑,泪水却不由自主的簌簌落了下来。
静室内焚了一柱檀香,悠悠然然的吐雾。
师徒二人对面而立,不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