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直素瓷深盏,琥珀色的凝汁散发出平和宁静的味道。
沉星并没有立即去接,只是俯身道:"让徒儿再给师父磕个头。十年教诲,今日将别,无以为报,唯愿师父长寿无恙。"
凤兮老人沉默了许久道:"沉星,你是个安静的女子,可是依你的容貌才情这一世注定不能安静了。无论今后如何,师父希望你能为自己活着,不被人所左右。"
"是,徒儿谨记。"沉星说完,自嘲的一笑,此时记得,明日,恐便都忘却了。
她擎起面前的金萱露,置于唇边,纤手轻轻的颤抖了两下,饮下,金萱露入口甘甜似芬芳的蜜,咽下时却如同黄连般的苦。
最后一次忆起他。
楚君焕。
那双如瀚海般深邃沉静的眼眸,捉摸不定,却又藏着致命的蛊,锁了她的心,步步沦陷。他唇角的一勾淡笑,似乎能让天地万物都变得澄明灿烂。
他说,星儿,我要娶你。
他说,想你。
他说,我只会有你一个。
他说,你是我的人。
目光纠缠时的怦然,相拥时的温暖和心动,他霸道的亲吻时眩晕和甘美。
石竹花间的缠棉缱绻,星辉灿然里的誓言婉转。
他决然的为她弃剑,为她饮下剧毒,为她重伤坠崖。
所有的一切,点点滴滴,此刻都在割心断肠的痛楚里,从记忆里如抽丝剥茧般的远去,渐成模糊。
她拼命的想要挽留,想要强迫自己记住,可是仍是徒劳。至死不肯放开的手,可是现在,她却要将关于他的一切封存。
她捂住额角,痛苦的与自己挣扎着,泪水霎时满面。
不要,她不要忘记他,不要。
可是仍然是无能为力。
意识似乎在急速的滑向一个无边的深渊,最后连最后的影像也模糊了起来,只剩下一片空寂的黑暗。
凤兮老人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痛苦的挣扎着和药力抗争,最后终于晕厥,叹口气道声痴儿,取出金针,刺入她的颅内。
草长莺飞二月天,春风熏染人欲醉。
官道上车辙辘辘,一行人马向东而去。
"姑娘,你醒了?"点翠看着沉星睁开眼睛,笑道。
沉星点点头,环视周围,迟疑不语。
"姑娘,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点翠小心的道,生恐一不小心,触动不该触动的问题。
"我似乎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梦到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沉星抚了抚额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忘了么,姑娘的寒毒犯了,相爷为姑娘找了一位名医,给姑娘瞧病来着。"点翠按照之前凤兮老人叮嘱的说辞道。
"对,是这样。"沉星点点头道:"我这昏沉了这么久,有些糊涂。"
说着她就抱着膝在靠在车上软软的靠垫上,凝眉不语。
点翠舒出口气,果然是如此,只要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将这些灌输给她,她就会信以为真。
"可是,点翠,我怎么觉得,脑袋里面空空的,似乎少了点什么。"沉星透过纱帘看着窗外,突然道。
点翠心中一慌,手中正在倒的一杯水几乎溢出来,忙以车子颠簸掩过:"大夫说,是姑娘一直昏迷的原因。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哦。"沉星点点头,可是点翠的不自在还是让她看出来了,于是心绪无端凌乱。
"天擦黑了,看来今夜要在前面的镇甸歇一晚。左右再过几日,就可以到京城了。"点翠向外窥看了一下道:"相爷一定很想念姑娘的。"
官驿,夜风微凉。
府中派了不少侍卫扮成随从的模样跟着,还有几个仆妇。沉星仍觉得有些昏沉懒散,不等点翠来伺候,便自己宽衣要先休息,不妨一解衣服,一个素帕包着的东西掉在了床上,心中震了一下,正要去捡,听见点翠的脚步声近,便连忙来开被子躺下,将东西藏在被子里,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不想要别人看到。
"姑娘,睡下了么?"
听见了点翠的声音,沉星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佯作倦意难图,等她走开,方接着烛色悄悄的打开锦包。
微茫的灯光下,是一个碧玉指环,精细的龙纹,一点点触动着心头,指尖触及指环背面的凹凸,似乎有字迹,翻转来时,是一个楚字。
楚?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字?沉星凝眉思忖,忽而头疼欲裂,不知是什么牵动,总觉得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束缚,却越挣越紧。
她用被子裹住身体,辗转难眠。
夜色正深。风透过窗棂灌入,丝丝缕缕透着一股萧寒,沉星将玉指环包好,塞入里衣,一股熨帖的温暖霎时入心,似能将所有的寒冷都驱走。
梦里,似乎有人殷殷切切的喊着她的名字,不,是比她的名字更亲昵的称呼,独一无二。
只是太远,听不真切。
是谁?
辗转数月,终于返京,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沉星款款下了马车,敛衽向父亲行礼,却敏感的察觉周围的目光里俱是一片惊艳。
为何?
沉星后来才知道,人多惊艳的是她的容貌,而这个名声,越传越远,在她回家不久的月余就已经遍及楚都,她这位纪府的嫡小姐,芳名远播,甚至被人传成第一美人,艳冠南楚。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可是名声却已经传开了,甚至柳皇后亲自到了纪府看她,嘘寒问暖,对这位未来的儿媳,十分满意,并且议定立刻由礼部、太常寺、钦天监,共同为太子楚翊炀择吉日大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