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别墅的雕花门大敞着,程牧行两手插着裤兜,施施然从台阶上下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亚麻质地衬衣和卡其长裤,踱着布绒棉拖到她面前,懒洋洋的问她:“沅沅,这么晚了,你不赶紧回来睡觉,想跑哪儿去?”
语调又清又柔,就像是位关切的家长,责备作业没完成就跑出去玩儿的孩子。
程牧行的视线不着点墨却似无边无际,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凌乱无章,双脚不受控制且极没出息的迈了回去,终究整个身体有气无力的抵在车上,却又低头不敢看他,就像偷窃未遂且刚被抓包的小偷。
廊前灯没开,星星点点的灯火投射到他身上,半明半寐。他身后则是灿烂无匹的星空,见她呆滞着不挪步,他伸手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头来对她笑。
她终于鼓足勇气毫不示弱的狠狠地剜了程牧行一眼,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腹诽。
好不容易终于想出了点新颖的可以辱骂他的词汇,他却即时堵住了她的口,伸出手来,连拖带抱,像拖着个熊偶似的抱回了家。
屋外空旷,她尚且有几分胆可以做到和他安静的对峙,可到了他别墅内,她却陡然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室内温暖如春,大厅内橙色的光晕将深冬的寒意驱散了不少,沈居沅有些暖洋洋的又有些懒洋洋的,她额角沁出汗来,拿不定注意是不是该脱掉外套,她惴惴不安的坐在沙发上,能感受到程牧行的目光一直在她逡巡流连,四目相对时,沈居沅别别扭扭的问他:“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闻言,程牧行挺拔高瘦的身体挪过来,弯下腰将额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房子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实在睡不着。”
这话倒提醒她了,沈居沅环视四周,以她这个三流室内布景师的眼光来看,程牧行的处所简约却奢侈,客厅橙色沙发是NATUZZI的,他的衣帽间比她在沈家的整个卧室都大,明明楼下就有三间卧室,可他却好像很烦恼到底是睡在哪间。
程牧行蹙着眉瞧她,有些烦恼,也有些撒娇,索性,她没有从中看到他丝毫的情欲,遂放心大胆的问他:“酒柜钥匙在哪?我想喝口酒。”
他弯起眼睛,温柔的笑笑,笑容很狡黠:“酒柜是虚掩的,要喝多少都行,但亲爱的……”顿了顿,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似是极好心的提醒她:“切记不要贪杯噢。”
她有些吃力的舔舔干涩的唇角,对他的意有所指往事重提充耳不闻,直奔酒柜,指尖在造型优美的一堆瓶身上划了道弧线后,终于心满意足的抱了三瓶回来。
程牧行弹了弹烟灰,皱着眉看她手里的一堆晶莹璀璨,多少有点被她的阵势吓到,怔了几秒后,终于空出一只手来,将身侧的酒杯递给她。
她毫不客气的接过,将桌上的几瓶酒一一打开,直到琥珀色的液体灼烧喉咙,玻璃杯重重搁在茶几上,她拿起酒杯,重又给自己续杯。
不知有几杯下肚后,她的胃开始排山倒海的翻涌,酒杯被眼前人拿走,沈居沅眯着眼费劲的瞧着他,程牧行一张俊颜依旧白皙若瓷,吹弹得破,只是他周身似乎有好几道重影。
她扶着沙发摇摇晃晃的起身,满脸通红口齿不清的指着他:“程牧行,麻烦你离我远点。”
程牧行极有耐性啼笑皆非的看着她,闲闲的挪了几步,反倒离她更近了。
沈居沅惴惴不安的瞧着他,灯光下,他一双明眸杳若琉璃,一步抢上前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她深吸口冷气,大脑里的混沌早就去了一半,四目相对时,她用力眨眨眼,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借机佯醉发酒疯,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对醉鬼感兴趣。
她的头很晕,紧攥着大衣领口,就那么惊疑不定的怔怔瞧着他。
程牧行无聊的伸了个懒腰,就这么定定看着她,触到她一脸防备时,忽的又笑了:“沅沅,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你瞧,你现在就像个醉鬼,乖,先去洗个澡。”
他夸张的嗅了嗅空气,难以被觉察地笑了笑,笑容很狡黠:“睡衣和毛巾都放在烘干机的右侧。”
那天正午,底特律的天气一改阴仄,难得的晴好,正赶上圣诞打折季,TOPSHOP里的衣服一律白菜价。她好不容易搜罗了一堆,付完钱后,喜气洋洋的拎着大包小包撞开商店大门,纸袋里的手机声音一阵紧似一阵。
沈居沅放下包来,手忙脚乱的将袋子翻个底朝天后,终于按了接听键。
那端的声音依旧如她的外表般轻柔温润,甚至还有一丝隐隐抑着的喜悦:“居沅,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在她的记忆中,岑朵安向来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这显然和罗佩琼的教导有关,冷不丁的情绪外露,一时间倒使得她难以适应。
沈居沅放下包装纸袋,狐疑的问过去:“哦?什么好消息?”
那端是急于让人分享的兴高采烈:“ALVIS向我求婚了!沅沅,今晚我们有个圣诞party,你要不要过来?或者我和景何去接你?”
不用猜,也知道她此刻脸上洋溢的幸福和喜气洋洋,沈居沅大脑轰的一声炸开,却因为这个“喜悦”的消息,怔忪耳鸣。不经意间,手中的纸袋扑簌簌的一劲儿躺在马路边,她木然的看着街道旁一辆辆汽车冒着黑色的尾气熏黑了她白色的纸袋,一时间也连带着熏黑了她的心情,只觉得这个冬日的太阳亮的刺眼,她的心似乎比底特律封冻的河流还要冷。
她浑身发冷,手脚也被冻的有些不听使唤,哆哆嗦嗦好几次后,才能俯身将纸袋一一捡起,又顿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电话那端的人还在殷切的等着她的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后,用力眨眨眼,终于违心又干巴巴的说了句:“噢,祝你幸福!不麻烦了,谢谢!”
旋即按了挂断键,不让对方听到她的任何一个失态的颤音。
她满大脑都在努力的消化着一个事实:顾景何,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她心尖上的人,居然就要跟她的表姐结婚了!
她想大笑,却又想大叫。不是没有料想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却又让她仓皇的有些措手不及。
沈居沅自忖向来小气,实在没有办法看着那对璧人人前人后浅笑盈盈。也许圣诞节一个人过确实很凄凉,她拿不定主意是参与本国留学生的包饺子大赛,还是和班上那几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妞一起观摩戏剧社的表演。她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向前走着,脚下一葳,却让她几乎栽个跟斗。
以此同时,电话偏又不依不挠的响起,她一直用的诺基亚,屏幕和按键均已被刮花。阳光下,沈居沅几乎看不清来电人的号码,可她还是按了接听键,招呼了声:“HELLO?”
有那么几秒,她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沈居沅咬了咬唇,本就心情极差,碰到这样的恶作剧她真想开口骂出以F开头的某字母。(未完待续)